我家門前蜿蜒著一條小河，那是一條 最會拐彎的河流，拐到哪里哪里就芳草萋 萋，花開不敗，蜂飛蝶舞……小河邊上有一 棵桃樹，它總是在春節那幾天準時開花，小 朵小朵的花，慎重地開著，單瓣、淡粉，清清 淺淺，略顯單薄。我曾安靜地聆聽這一樹 粉花的私語，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往年那 些花，隔著一個春天，為我重新開一次，也 許會有花仙子在枝頭，淺笑盈盈。

奶奶說，我是她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 撿來的，上流飄下來一個木盤，木盤上墊著 稻桿，稻桿上有一個用紅布卷著的嬰兒，那 就是我（我對這個故事深信不疑，因為我家 真的有個木盤）。潛意識里這條小河對我 極其重要，它給了我生命，我自顧自地給它 取名叫“重生”。我喜歡沿著這條小河游 蕩，淺水處，淌水；深水處，岸邊走……拔一 拔竹葉尖上最新的一片待張開的葉簽，咬 一口乳白色的一葉片，酸酸澀澀，直皺眉 頭；蹲在草叢中摘一摘野花，綁成一小把， 插在頭上，孤芳自賞；扒拉許多“剝節草” （一種用來刷鍋的草），帶回家等待奶奶的 獎賞。

我時常坐在小橋上，垂下雙腳，拍打急 沖沖往前趕的河水，小腳丫一撩，就把水踢 回去了，待我以為剛剛那潑水又來到我腳 下時，我再一蹬，又蹬了回去，水花濺濺，我 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擋住了一條小河的去 路，只要我樂意我還可以繼續擋下去，自顧 自地偷著樂。我曾久久地凝視河邊的水 草，綠油油，葉子筆直向上冒，葉尖上有時 還掛著細細的水珠，色彩斑斕的水蜻蜓合 攏了翅膀停歇在上面，風，輕輕吹過，蜻蜓 和水草一起微微傾斜，平淡輕盈的幸福如 天邊的浮云飄過，讓我的童年時光甜蜜得 不可思議。

水草下面藏著魚蝦，藏著石螺，我拿著 漁網在水里撲騰，有時候伸手在水里摸石 螺，我的玻璃瓶里游離著幾個小魚小蝦，沉 淀著一兩個石螺，漂浮著一兩片草葉，我一 邊忙活一邊編故事，講給小草聽，講給小魚 聽，講給小河聽……小河聽著聽著就笑了， 嘩啦啦地向前奔去。

當我再回到家鄉，呆在小河身旁，喜歡 安靜地坐在坐過的地方，重疊著現在與過 往。看著河流緩緩流淌，才知道當初的自 己是多么幼稚，希臘哲人說：“濯足急流，抽 足再入，已非前水。”孔子曰：“逝者如斯夫， 不舍晝夜。”春去秋來，過去一年就逝去一 年的時光，沒有一朵花會是過往那一朵，為 誰重新開了又落。物如此，人亦然，我也在 一天一天成長，也在一天天老去，就像大米 回不到抽穗的水稻，我再回不到年少。

現如今，多多少少會感受些人情的冷 暖。人來人往，不覺又開始思念門前的那 條小河。“心若疏遠,其言猶如三秋之樹蕭 條。心若親近,其言必如流水般自然。”水， 是多么微妙的東西，它似乎總是可以給為 塵世所累的人一些哲思。驀地就有了屬于 自己的思索：水若凈，則世間一切皆凈；水 若濁，則世間一切皆濁。感謝門前那條小 河，她養育了我的身體，也是我的精神家 園，一如她的彎曲回漩。正如先賢所說的， “上善若水”，不強求，不索取，不抱怨，感恩 生命中的每一份際遇。

作者 燕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