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偉峰

一個人，無論年齡大小總有可以懷念的 人。這些人可能是給你傳授知識的老師，也 可能是你曾經深愛的戀人，還可能是與你一 起玩耍一起成長的朋友。你也許不會經常 想起，也不會刻意追憶他們，但他們宛如沉 睡在記憶中的種子，只要春風輕撫、雨露滋 潤，就能開出美麗的花來。

我是一個懷舊的人。在我的記憶中可 以追憶的人有很多，但至今我仍然深深懷念 那個“酒鬼”。

說他是“酒鬼”是因為他喜歡喝酒，而且 喜歡不醉不歸、不醉不歡。跟他結緣，是因 為當時我家開了間小賣部，他經常過來買酒 喝。當時我還小，大概在讀小學一二年級， 對酒還沒有什么概念，但非常喜歡他過來喝 酒。因為一旦他喝酒喝高興了就會給我零 花錢。有時給一塊，有時給兩塊，如果我考 試取得了好成績，還會給得更多。盡管不是 每次都給，但他從不吝嗇，會盡量滿足我的 “小愿望”。那段日子，等待他的到來成了我 每天最大的期盼。

除了給我零花錢，他還會給我們摘果。 他家門前種了幾棵枇杷樹和李樹，每當到了 枇杷和李子成熟的時節，我們就會央求他給 我們摘果，而他也欣然同意。他家的枇杷長 得又大又黃，看著枝頭上黃橙橙的果實，每 次都讓我們垂涎三尺。而他好像不愛吃，總 是把最好的果實無償給了我們。看著我們 吃得津津有味，他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除了給我們摘果，他還喜歡和我們聊 天。喜歡喝酒的人大概都一樣，清醒時看起 來比較嚴肅，有時還不茍言笑，一旦喝上酒， 話就逐漸多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從未出過 遠門的緣故，他跟我們講的內容都是村里的 陳年舊事。這些事在我們看來，就像嚼爛的 口香糖一樣，無色又無味。但他也不管我們 認不認真聽，聽不聽得懂，只顧自言自語地 說，好像永遠有說不完的話、講不完的故事。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讓孩子們喜歡的 人，卻是村里大部人討厭的對象。因為，他 一旦喝醉酒就喜歡罵人，而且如果曾經跟他 有過節，會罵得更兇。年少的我，看不透、也 想不明大人世界里的恩恩怨怨、是非對錯。 也許，在他的心里有一把尺，按自己的標準 來定義，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壞人。

喜歡喝酒，跟人結怨，直接導致了眾叛 親離。他的妻子、兒子都相繼離開了他，留 下50 多歲的他獨自生活。為了賺取喝酒的 錢，他想方設法做一些竹篾活，簸箕、扁擔、 竹筐等竹制品做得心靈手巧，很受村民歡 迎。但不是每家每戶都需要這些竹制品，而 且即使需要也不愿跟他買，所以當時他過得 很拮據，平時只能靠一些親戚接濟生活。在 我看來，酒就是他的精神食糧，是支撐他活 下去的希望，如果沒有酒，他可能意志消沉， 甚至久病不起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竹制品需求慢慢變小 了，這直接導致了他收入減少。沒錢喝酒的 他還會經常過來我家聊天，有時想喝酒，但 會忍住不喝，或者只喝一點點。年少的我當 時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每次賣酒都會倒得 特別滿，總希望能滿足他多一點。

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他其實也是一個 可憐的人、內心寂寞的人。也許他也渴望被 人認可，渴望得到家人的溫暖，不想回到家 面對空空的房子，不想孤獨一人望夜興嘆。 或許，只有把自己灌醉才能忘卻這些憂傷， 才能讓自己好過一點，才能讓自己在一個又 一個漆黑寂靜的夜晚睡得安眠。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少喝酒了， 不喝酒的他也慢慢不罵人了，但好像變得深 居簡出，而我也開始了離家求學的生涯。每 次放假回到家，有時碰見他，感覺客氣和陌 生了許多，兒時的親密此時已不見了蹤影， 曾經一起“暢談”的歲月也一去不復返了。

再后來工作了，關于他的消息也越來越 少。感恩他曾經對我的好，我還專門托我母 親帶回幾百塊錢給他，錢不多，只是表達一個 心意。今年清明節期間再次回到老家，仍然 沒有看到他，甚是遺憾。我在想，他還記得我 嗎？還記得曾經給過我一段快樂的童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