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兆妮

父親是個小學教師，為人嚴肅，做事謹慎，在我們兄妹幾個小的時候，“嚴厲”就是父親的代名詞，只要他在場，我們都規規矩矩，唯恐一不小心，招來父親的責備。與父親的親近，也是絕無僅有的事情。但是隨著自己年齡的增長，父親那些不曾言語的愛卻越來越深地印刻在心里。

我上小學時，就讀于一所山村學校，與中心小學隔著東江河。上初中時，需要參加入學考試，通過率比現在大學的通過率還低，到我考初中那年，鎮里突然多了個“一中初選賽”，我被學校選為代表，去參加鎮里的初賽。身為我的任課教師的父親，理所當然地承擔起接送我的任務。父親用他那輛“二八式”自行車帶著我，沿著東江河畔，繞路從大江橋通過，其中要走一段鋪沙土的村道，這村道，雖說可以通車，但是彎彎曲曲，而且一路都是坡，即使有些看起來坡度不大，騎自行車卻是非常吃力的。在六月的艷陽下，父親穩穩地坐在車座上，雙手緊握手把，雙腳用力地向下蹬著踏板，身子時不時地往前靠，車輪有規律地轉動著。我坐在后面，看不見父親的臉，只看見他背上衣服開始濕了，透過衣服，可以看見汗水順著父親的背流下來。這時，一輛“解放牌”大貨車迎面駛來，旋轉的車輪刮起的塵土，用“硝煙滾滾”來形容也絲毫不夸張。父親讓我捂著鼻子，他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踏著自行車，迎著風沙，吃力地前進。一粒沙飛進了父親的眼里，他把自行車停在路邊，一手扶著我，一手擦著眼睛，淚從他的眼角流了下來。我心疼極了，想幫他吹吹沙子，但從沒幫父親做過這些小事的我，竟然呆呆地，不知如何開口。父親的眼越來越紅，我終于忍不住說：“爸，我幫你吹吹，看能不能把沙子吹出來。”父親笑了笑，蹲下來，翻起眼瞼，讓我吹，后來他把我抱上車架，繼續趕路。印象中，我是第一次感覺父親原來也可以這么親近。

結婚時，看著母親為我準備的嫁妝，想著自己要從人女變為人妻、人媳，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從沒幫我整理東西的父親，默默地幫我整理書籍，分門別類，碼得整整齊齊，說：“需要的就搬過去吧。”話語中，竟有些哽咽。那一刻，我突然淚奔，父親很快地退了出去。

父親退休后，一直堅持早上做一套自創的“保健操”，我們覺得他高興就好，常常鼓勵他堅持。一直認為，父親這么做，是因為熱愛生命，才會積極鍛煉。直到有一天，我聽見他跟一位老同事說：“我們要照顧好自己，兒女們工作那么忙，如果我們身體不好，那得給孩子們增加多少麻煩，浪費他們多少精力……”原來，在父親心里，照顧好自己，就是疼愛孩子，擁有健康，就是讓孩子安心。

前幾年，我因為宮外孕做了手術，術后，正趕上愛人的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已經退休的父親二話沒說，到醫院照顧我。醫生囑咐要盡量多活動，但是傷口的疼痛卻讓我起床困難。父親一邊心疼地看著我，一邊鼓勵我多下床走動。每當我想起來，父親總是憐愛地托著我的背，拉著我的手，輕輕地扶我起來，每一次見我疼得直冒冷汗，都細心地拿紙巾為我擦汗。粗糙的雙手，溫柔而溫暖。

每次聽說我的文章見報了，父親馬上要去報刊亭買報紙，說要珍藏。買回來就仔細地讀報紙上的文字，堅持要把我的文章從報紙上復印幾份，（我說給他原文打印，硬是不要），遇上有誰問起，就遞給人家一張，好像個個都應該像他一樣感到自豪開心。聽到別人贊美幾聲，比贊他的書法還高興。

我上班離家遠，家里很多事情需要父親幫忙，只要我一通電話，他馬上特地去辦，比我自己還緊張。

高爾基說過：“父愛是一部震撼心靈的巨著。讀懂了它，你也就讀懂了整個人生。”父親從沒說過愛我，卻竭盡所能給我最深情的呵護。在人生的旅途中，父親那些不曾言說的疼愛，一直是我努力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