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穎

“老鼠仔又來搗米缸啰！”外婆的聲音像沉雷般滾動著，傳得老遠老遠……

“喂，老鼠仔，不長肉的，婆婆不給你飽飯吃嗎？”鄰居何大娘托著水煙筒，一邊吐著縷縷乳白色的煙霧，一邊嗤笑道。外婆快步走向前，粗魯地把秋收后正晾曬的禾草桿子踢開，騰出一條小路來，笑著嘆氣道：“哎，阿妹吃不肥！”看著前面佝僂著腰，縮著肩膀的外婆，我噘著嘴巴，眉毛倏地皺了起來，嘀咕道：“整條村子都聽到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除了外婆還有誰？”

農村里難免有些重男輕女。剛踏進舅舅家門口，耳邊便傳來一陣陣歡聲笑語：“杰杰，過來試一下這件馬夾，大姑特意給你買的，很有型的！”“杰杰，看看二姑給你帶了什么玩具？”“杰杰，干媽……”杰表哥是家里的小皇帝,大家都在圍著他轉。對此，其實我早就習以為常，小心翼翼地把拎著的橘子放在桌子上后，轉身走出門口。

舅舅家的貓咪正慵懶地躺在門前，享受著午后的暖陽，似乎熱鬧與它也毫不相干。我邁著小碎步，悄悄靠近著它。“阿妹，你今年三年級了吧，學ABCD沒有呀？”不知道什么時候，外婆跟了出來，那像樹皮一樣粗糙、長滿老繭的手捏了一下我的臉頰，扯著大嗓門問道。剛剛還悠然自得地享受著午后時光的小貓咪抽動著耳朵，猛地一下被驚醒，四腳生風似的，溜進門去。“唉……”硌得我臉疼，我下意識地推開外婆的手，跺著腳說，“婆婆！我都已經四年級了，學單詞句子了！”“哇，阿妹好厲害哦！村口那個小偉德連ABCD都不會背呢。他奶奶說啊，他長大后肯定是要到山上看牛仔咯！”外婆揉著我的頭發，得意洋洋地說，“來，婆婆給你點獎勵。”

不由分說，那雙粗糙的大手便禁錮著我的右手手腕，使勁拽著我往前走。她把我帶到房間里，打開了昏黃的小燈，讓我坐在床邊。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一股熟悉的味道，床上繡滿了老土大紅花的被子被外婆疊成了豆腐塊，一縷陽光偷偷從小葉窗瞄進來。不知為何，我原本煩躁不安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這里沒有農村婦女穿云裂石的交談聲，沒有大廳里大家的開懷大笑，顯得格外的安靜、溫馨和舒適。

外婆蹲下身子，掀開床簾，橫著腦袋往床底瞄。“哎喲，婆婆昨兒從市場買了好吃的，藏在床底啦，只給阿妹吃。”外婆伸手從床底拉出來一個紅色的桶，打開桶蓋，掏出來一個粉紅色舊飯盒，“阿妹學習最認真了！”外婆雙手顫抖著，泛黃的指甲輕輕挑開飯盒蓋。噢，飯盒里整整齊齊地躺著我最愛的雞仔餅！外婆挑了色澤最深、個頭最大的遞到我手中，咧著嘴巴笑著說：“這個油亮，最香，阿妹快吃。”看著眼前的駝背老人，我鼻子一酸，不爭氣的淚珠子在眼眶里打著轉轉。但高傲的我怕外婆發現，馬上低下頭，啃著手中的雞仔餅……

不經意間，外婆離開我們已經有5年的光景了。兒時的畫面也越來越舊，越來越老。它們被擱在了午后的暖陽里，裝進了老舊的飯盒中，藏在了床底下，埋到了心窩里。每當我再次吃到香醇酥脆的雞仔餅的時候，這些兒時的味道又一一地洋溢出來，伴隨著午后的陽光，伴隨溫熱的眼淚，甜而不膩，味道剛剛好，同時也為這微涼的秋季平添了一份怡人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