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進

《南鄉子·悼亡母》

春暖卻心涼，油菜花開遍地黃。扶鋤黑土重耕作，晃晃，滿眼金星全是娘。

離式讓人傷，淚雨漣漣聲繞梁。一片傷心痛不止，別別，昨日顏容入畫框。

從送您身軀離去到領您靈魂回來，只不過兩天，卻仿如隔世。那幾天，我機械地轉著，無法相信這一切是真真實實的。

載您靈魂回家的路上，思緒漫無邊際，想到了許多，而最多也最清晰的是：我要盡快找一個地方，一個您看得見我們的地方，給您的靈魂安個家。我知道，這是今生我能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您走的那天，望望正在上海參加學校組織的游學活動，數天后他便學期結束回家過寒假了。您走得太匆忙，他第二天即改簽機票趕了回來，然而您卻不肯睜開眼睛看一眼一直讓您愛讓您疼讓您勞心也讓您欣慰的他。

望望是您一手拉扯長大，也是您幾個孫兒中最疼愛的一個。料理好后事的一天晌午，我特意帶著他來到您曾經天天勞作的地方走了一圈，一來給您栽種的蔬菜澆澆水，以祈您安心地去。二來我想讓望望熟悉下這些地方，希望他今后不管走得再遠、飛得再高，都要記得家鄉和養育他成長的家鄉的這片土地。

汀汀是第一個發現您突然離去的人。那晚他像往常一樣習慣性地推開您房門向您說晚安，看到跌落在床前冰冷地板上的您時，可把他嚇倒了。同樣也把我們嚇壞了，您任由我抱您回床，卻不再理會我們的哭喊。那個寒冷夜里，我第一次抱您，也是最后一次。從小到大，您多少次抱我，恐怕您早已記不起來了吧？

汀汀的年紀還小，估計他還不明白生死離別的意義。接下來的幾天里，他又和您的曾孫濤濤玩得不亦樂乎，晚上洗澡的時候，竟然聽到他一個人在衛生間哭泣，這出乎我們的意料，大概他還是懵懵懂懂地意識到，從此再也沒您幫他洗澡拿衣服的原因吧。

此后的周末或節假日，我們如往常一樣驅車回去。每次回去都會看到父親靜坐在院里曬著太陽，偶爾也會看到村里那幾個五保戶過來與他閑聊。看到我們車子，他立即起身步履蹣跚走過來給我們開門。您走之后，我們讓已八十七高齡且患高血壓的父親搬到對面大哥家住了，聽大哥他們說，父親每天都在兩座房子間往來好幾回，老惦記著那些雞狗什么的。我想，他心里更多的是盼望著我們回來吧。

您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春節回去時，我與望望合力把麻將機從三樓抬到二樓您的房間里。盡管您從未打過麻將也不會打麻將，我幻想，您現在終于可以清閑下來了，若哪天您覺得孤寂就約幾個打打麻將唄。同時，我還把三樓的一些瓶瓶罐罐也搬了下來，您成長在物質匱乏的年代，一生勤勞節儉，對這些能裝東西的瓶罐十分珍重，從不舍得丟棄。

雖然這幾年已經習慣了周末在農村小住的生活，然而自您走后，我開始莫名地害怕回去住，害怕那萬籟俱寂漫長的夜。您任勞任怨佝僂的身影布滿院里的每個角落，依稀可見。多少個無以入眠的夜晚，在一幕一幕地電影般回放您，從有記憶起到您的離去，從您向鄰居借錢給我少年離家讀書，到年輕氣盛時與您爭吵，再到您臨走前的一言一行，一幕幕歷歷在目仿如昨天。我努力地把老家的房子建好，是想讓您與父親一起安享晚年，末料想卻加重了您的負累，我千百次地假設，如果您還跟我一起在城里生活，如果您沒有各種農事纏身，如果您能把心臟不舒服的癥狀說給我們聽，如果我能穩妥重視下您的病因，也許，不是也許，是肯定，您肯定不會這么快離我們而去，對吧？請原諒我犯的錯誤，原諒我的不孝，原諒我的粗心大意和自以為是，對不起，媽！我會帶著這份懺悔和心疼，接過您手中的生活棒，努力地生活下去，把望望和汀汀撫養長大。老家是您生活的全部，是您安息的地方，也是我和望望他們的根，我們會經常回來，回來看您，聽您嘮叨。若有來世，我一定耐心聽您的嘮叨，不和您頂嘴了，好嗎？

上周末回來時，我又去了趟您的菜園。幾場春雨過后，菜園的菜郁郁蔥蔥，生機勃勃，靠路邊的蔥和蒜長得密密麻麻，一如廣場受檢閱的士兵筆挺筆挺的，居中間的那些荷蘭豆潑墨似地盛開，蓬蓬勃勃的藤蔓上掛滿了豆條；位于南面的白蘿卜盡管已過時節，仍堅守崗位努力地生長著。而最里面的那片油菜花，已長成一米來高，愜意地迎著春風，享受著暖陽，占盡天時地利的它花開正艷，黃燦燦一片，好看極了。一陣微風拂過，一些花瓣紛紛飄落，迎風飛舞，一如我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