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育梅

右小腿那道三厘米長的疤痕曾經是我不敢言表的痛，直到高中畢業前朋友們問及原由，我依然支支吾吾地說不小心割到了，怎么不小心卻是我心中屬于夏天的小秘密。今天在水果店看到西瓜，記憶像池中的小魚突然游到我的心底，酥癢又羞澀。

我的家在農村，家門口隔一條村道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地、菜地，在這片地中有一小塊地是我最關注也最在乎的，那是老山叔家的西瓜園，叫“叔”那是村里人叫著為了更親近，實際上并沒有什么親戚關系。看著西瓜一天天成熟，我常常和一起玩的堂哥堂弟表達我的欲望，在屋前玩跳格子的時候總會望著那片西瓜地出神，不知道西瓜是一個什么樣的物種。

八月，天已經很熱了，老山叔家的西瓜也一擔擔地挑到村口去賣，不知是因為天熱還是因為看著西瓜擔走賣掉，我每天都悶悶不樂坐立不安。家里窮，有一條番薯都會拿去賣了換米吃，更別指望父母會給我們買一個西瓜了。一天下午，趁大人都出去田里干活了，堂哥突然走到我身邊，貼著我的耳朵問，“星星，月亮哥哥要準備給你一份大禮要不要？”我立馬眼睛發亮看著堂哥，只見堂弟催著堂哥說，“要趕快，不然大人要回來了。”

然后堂哥堂弟就迅速往西瓜地里跑，我在后面跟著跑，跑得滿頭大汗跑得氣喘吁吁。去到西瓜地，看著那一個個大西瓜，我摸著就覺得涼爽，堂哥堂弟快速地選定了一個西瓜摘了下來。我開心地大叫，被堂弟一推大聲叱喝道，“叫那么大聲，怕沒人知道你在偷瓜嗎？”堂哥也白了我一眼。小女生的眼淚早就吧嗒吧嗒掉下來了，堂哥更是厭棄地叫了一句“掃把星”。

突然，堂哥堂弟在交頭接耳不知說什么，緊接著就和我說，你看看喜歡哪個，摘了快回去，我們到小溪邊洗洗腳。我每個西瓜都摸摸，然后抱抱，像是在挑自己心愛的禮物。也許是我剛剛的叫聲驚動了誰，也許是我磨蹭的身影讓人發現了，正當我在挑的時候，堂哥堂弟早已不知去向。不知過了多久，后面站著一個大身影把我抓了起來，就像現在市場上肉攤子掛肉一樣吊起來，嚇得我直哭，抓我的正是老山叔。

老山叔把我送回家，直等到父母回來，才把事情說明。父親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菜園里的圍籬笆的竹鞭就把我往死里抽，哭聲響徹了整個村。母親站在旁邊一直向老山叔道歉，然后回屋拿出一堆一分兩分的錢給老山叔，老山叔把錢塞回給母親說，“小孩子貪玩，沒摘著瓜，這錢你收著。”

就在父親打我的時候，我一直跑一直退，退到菜園邊上的瓦堆里摔倒了，這一摔右腳小腿就割了一個很深的口子，一直出血。母親嚇壞了，跑到廚房給我拿炭灰止血，父親氣壞了，拉著老山叔走出家門不理我。小時候處理傷口沒有現在那么講究，炭灰、針線包草就把血給止了，自然就留下了沒有處理好的傷疤。

我滿腹委屈，一直哭一直哭，母親把我的血止住之后就不理我，回屋干活了，留我一個人在屋前哭。突然堂哥從屋后竄出來，偷偷地把我帶到屋后的菜園里，拿出一塊上面沾滿土灰的西瓜在我眼前亮了亮，我的疼痛立馬就消了，剛要伸手拿西瓜，堂哥搶了回去，問：“有沒有把我們供出來？”我這才想起，被父親打的時候哭得忘了供出同謀，于是猛搖頭幾分鐘才換來那一塊帶土的西瓜。甜不甜已經沒有記憶了，只記得那個傷口在當時看來是非常值得的。

如今，在夏天一看到西瓜，那屬于西瓜的傷疤就會暗暗地提醒我，生活其實一直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