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玉毅

有段時間肚子鬧脾氣，不管擺在面前的是何等好吃的美食，我都覺得食難下咽。周末回家時，母親見我對餐桌上的魚啊肉啊提不起興趣，從自家的菜園里割了些菜蕻，從缸里取出兩株她親手腌制的娃娃菜，又自桃花樹下剪了半籃馬蘭頭，洗凈之后，將肉切成絲，隨意組合搭配，放一起翻炒，做了幾盤家常菜。有意思的是，見著這些久違的菜肴，我的胃口竟變得出奇的好，連飯都多吃了兩碗。

事后仔細回想，厭食與喜食之間，與食物本身并無必然聯系，與烹飪的手藝也不相干。以食材來論，鮮蝦魚肉未必就不及山間小蔬，而菜肴又都出自母親之手，之所以會有前后的反差，不過是各得其趣，而我此時正好偏愛后者罷了。早前，我曾自書中讀得這樣一段文字：“自種畦中白菜，腌成甕里黃薤。肥蔥細點，香油慢煼，湯餅如絲。早晚一杯無害，神仙九轉休癡。”大概，這也是我愛山野小菜的緣由吧。

美食，美食，味道的鮮美固然重要，但與之相比，它所附帶的記憶和蘊藏的情感來得更加讓人心動。很多時候，我們懷念一道菜，多半與它所勾連的記憶有關。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發生著變化，上一刻還出現在我們眼簾里的事物，下一刻也許就消失不見了。年深日久，明明與舊時居住于同一個地方，我們心里卻有一種難言的陌生感。不知道什么時候，身邊的人變了，事物也變了，唯有那些食物的味道似乎從來沒有變過。

老馬識途味蕾識路。可能你已經忘記了某段歲月，忘記了某個人，忘記了你們曾經共同擁有過的經歷，但是這些菜會像引路人一樣，把你帶回到你所熟悉的那個時間和空間。無論是小蔥青青，還是薺菜茵茵，皆有此功能。吃著吃著，我忽然也就理解了為何昔日季鷹先生張翰會為了吳中的菰菜、莼羮、鱸魚膾選擇辭官歸隱。

事實上，美食一道，有很多講究，甚至與大道相通。道家始祖老子就曾經說過：“治大國，若烹小鮮。”可惜像我這樣的凡俗之人，沒有伊尹般的本事，無法從烹調的要領和理論中引出治國平天下的道理，但是能夠沿著味蕾尋找到舊時的路，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