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美仙

書房的角落里，擺放著一張陳舊的沙發。多年來，沙發早已失去光澤，漸漸塌陷。但是，我卻一直舍不得丟棄它。因為它陪伴我們度過了許多溫暖而美好的時光。

這張沙發原本擺放在客廳，是“3+2+1”沙發中最小的那一張，于2005年秋天購買。

沙發是孩子們的樂園。女兒興興于2007年夏天出生。八九個月大的時候，我就扶著她，讓她在沙發上學站。只要一碰到沙發，她的小腳丫就用力地蹬啊，蹬啊，蹬個不停。慢慢地，她的小腿越來越結實，越來越有力了。一周歲的時候，她學會走路了，就無師自通地爬上去，驕傲地站在沙發上，昂首挺胸，氣宇軒昂。然后，她大著膽子開步走，一二一，一二一。她的腳步雖然不太均勻，但卻很踏實，很傲嬌！偶爾，她還故意蹦跶幾下，或者跳起來。蹦著跳著，咯咯咯的笑聲便隨之而來。像幽靜的山澗，突然有水珠滴下來，“叮咚叮咚”落進小溪里，清脆又清涼，讓人不由自主滿心歡喜！

周末時間，姐姐們總是要帶上孩子來我家玩。兒子安安和姐姐的兒子小鵬、小杰，都是十多歲的小學生，平時乖巧得很。可是，一爬到沙發上，就忘了一切拘束。他們和興興一起，把沙發當成了游樂場，在沙發上自由自在地打滾、蹦跳。他們高興地一邊蹦，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話。說著說著，就忍不住開懷大笑。“哈哈哈”“啊啊啊”，那笑聲像一陣陣悅耳的銀鈴，傳遍了我家的每一個角落。

也有安靜的時候。幾個孩子一起擠在沙發上下跳棋、五子棋、圍棋。對弈的雙方，一人端坐沙發的一頭，冥思苦想，緊蹙眉頭，舉棋不定，過了好久終于下定決心，“啪”地落下一子。沙發旁邊或者靠背上，還坐著一兩個觀眾，他們緊緊地盯著棋盤。啊，每看到精彩處，就忍不住發出一聲聲驚嘆！

累了，他們就躺在沙發上聊天，或者擠在沙發上玩。玩什么呢？玩頂腳的游戲。一人睡在沙發的一頭，伸直腿，然后，兩個人腳底相向，用力頂對方的腳。誰的腳彎了，就表示輸了。玩這個游戲，年紀相當的，經常爭得不可開交。比如安安和他的表哥小鵬，只相差兩歲。他們都用盡力氣，拼命地撐著，小臉蛋憋得通紅通紅的。而興興呢，樂呵呵地在旁邊看著，越看越激動。只見她一會跑到這頭，高興地喊著：“安安哥哥，加油�。�”一會又跑到那頭，用力地握著拳頭，叫一聲：“小鵬哥哥，用力，用力！”那場面，其熱鬧、激烈之程度，一點也不亞于運動會呢。

這沙發還是親情溝通的好處所。晚飯后，我們一家人總是習慣圍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丈夫喜歡講工作趣事，社會見聞；母親喜歡談老家的熟人，某某兒子買了新房好本事啊，某某女兒嫁了一個好丈夫好福氣啊……；安安喜歡講述學校的軼事，某調皮男生被拖進了女生廁所，全班圍觀取樂呀，某某的課外書被老師收走了，班上瞬時風聲鶴唳呀，新來了一位實習老師，親切隨和，就像我們的姐姐呀……興興最小，許多事情聽不懂。但是，她總是不甘寂寞的。她抱著她最愛的小兔子娃娃，鉆到我的懷里，撲閃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大家。不一會兒，她不耐煩了，就大聲喊著：“輪到我了！輪到我了！聽我講，聽我講！”只見她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地講述著她的幼兒園故事……我們呢，心甘情愿地做她的忠實聽眾，然后為她磕磕絆絆、結結巴巴的講演，熱情鼓掌！

睡覺前，我給興興洗了澡，總是喜歡把她放在沙發上，讓她自己看繪本。不一會兒，丈夫下班回來了，爺兒倆就蜷在沙發上，歪坐著，斜躺著，嘀嘀咕咕的，好長時間，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有時，興興纏著要爸爸講故事。爸爸一邊講，一邊還要做動作，經常逗得她開懷大笑。好不容易笑完了，她意猶未盡，繼續死纏爛打，嚷嚷著說，“爸爸，再講一個，再講一個嘛。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丈夫經不起這嬌滴滴的請求，一看時間又晚了，就連忙哄她，“寶貝，我們去房間講故事吧，只講一個，就要睡覺啦。”“好，說話算數！”孩子一聽，高興極了，馬上伸出小手和爸爸拉鉤，“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就是豬八戒，不變就是孫悟空。”拉完勾，她飛快地爬上沙發的靠背，“咻”的一聲，猴子一般，敏捷地爬上爸爸的后背，然后興高采烈地吆喝著，“馬兒，起駕，駕，駕。”于是，父女倆就從沙發出發了。爸爸弓著背，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女兒高高地舉起一只小手，一邊揮舞著假想的鞭子，一邊放聲歌唱：“你背著我，我騎著馬……”

沙發見證了許多和諧與歡樂，我們都喜歡沙發。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要用柔軟的毛巾把沙發清潔一遍，再打上蠟。

歲月流淌，沙發漸漸地舊了，它那曾經泛著亮光的棕色軟皮，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更嚴重的是，因為孩子們長年累月的蹦跳，沙發開始塌陷了。2012年夏天，這套陳舊的沙發，終于被換掉了。在孩子們的強烈要求下，我把其中一張小沙發，搬進了書房。

一眨眼，幾年又過去了。母親因病去世了，孩子們漸漸長大了。姐姐的孩子小鵬、小杰忙于工作，很少來我家了。安安讀大學了，一個學期才回一兩次；興興考上了寄宿制初中，只有周末才回家�，F在的家，不再像以往那么熱鬧了。沙發，遂成了中年的我靜思默想的港灣。

寂靜的夜晚，我經常獨自一人，默默地坐在沙發上，靜靜地想。

想著，想著，我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憂傷、迷惘。眼前，又浮現出多年前的場景：晚飯后，睡覺前，我們全家人一起坐在沙發上，聊天、游戲、講故事……說話聲、打鬧聲、孩子銀鈴般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久久回響。

沙發舊了，終究要換。孩子們長大了，終究要飛向他們的天空，也許很快就會擁有屬于他們的新沙發。而我，就守著這張舊沙發，永遠守在他們的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