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馬從春

流螢從故鄉的草地上鉆出，提著一盞盞小小的燈籠點綴大地的時候，七夕就到了。小時候，我并不知道什么是七夕節，卻是異常神往。大人們說，每年的農歷七月初七，是天上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這一天晚上，只要躲在葡萄架下，就能聽到他們久別重逢的話語。懵懂無知的孩提時代，根本不知道愛情為何物，強烈的好奇心，讓我天還沒黑，就早早地來到菜園里的葡萄架下等候。時值初秋，涼風陣陣，葡萄藤蔓搖曳，或綠或紫的串串葡萄掩映其間，讓人垂涎欲滴。牛郎織女的情話沒聽著，卻獨自享受了一下水果盛宴，牙齒酸得連豆腐都咬不動了。

后來又有人告訴我，七夕晌午時分，在西瓜地里放上一盆水，可以在水盆里看到牛郎織女相會的身影。這個傳說誘惑挺大，身著七色彩衣的織女，忠厚癡情的牛郎，能親眼看一下這樣的神仙眷侶，想想都讓人激動。可是又說，如果真的看到了，眼睛就會永遠瞎了。忌憚于這樣嚴重的后果，頑皮的我終究未敢嘗試，只能在腦海里奢侈地想象一下兩位神仙相會時的浪漫情景。想來也是，人仙有別，此等驚天地傳千古的愛情，凡夫俗子只能默默仰望。

中學時代學習英語，知道了西方有個情人節，與中國的七夕仔細比較，高下立判。西方情人節又稱圣瓦倫丁節，源于基督教徒瓦倫丁被迫害入獄，與典獄長女兒相戀的故事。這樣的愛情固然可歌可泣，卻遠沒有中國情人節感人，那種超越朝朝暮暮的精神堅守更有力量。西方的情人是泛指，不管結婚與否，只要兩情相悅即可，小三小四也頗多；中國的七夕有特定的對象，牛郎織女可是在老牛的見證下結了婚的，這樣的情人只能是一對，是一種從一而終不離不棄的永久守候。

少時家貧，亦不識愛情。情竇初開的年紀，菁菁校園，青春的氣息氤氳彌漫。看到高年級的學長手捧紅紅的玫瑰，我們班的班花作小鳥依人狀依偎在身邊，剛剛課余兼職回來的同桌，拍了拍落寞的我，說兄弟別羨慕了，這個月的生活費你掙夠了沒有。

在時光的岸邊，日子如同秋草，青了又枯黃。28歲那年，有一位鄉下女孩，沒有嫌棄我的貧窮，執手與我走進婚姻的殿堂。那時候，我在一所鄉村學校里當老師，每月微薄的工資除了生活開銷所剩無幾，是名副其實的“月光族”。蝸居于破舊的老房子里，我唉聲嘆氣自責不已，妻子柔情地安慰：“不要急，咱倆慢慢奮斗。”剎那間，從不哭泣的我，一頭撲在妻子懷里淚眼婆娑。

有一天，我下班回來，在小區的空地上，看到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年夫妻。妻子坐在輪椅上，丈夫在后面推著，他自己的腳已經移動不便，但是仍然小心翼翼地挪動著，以便能夠跟上手里的輪椅。兩人不時交流，時而低聲聊天，時而相視一笑，在他們的前面，一輪如血的夕陽懸掛在天邊。那一刻，我看到了愛情真正的樣子。

歲月潮起潮落，恍然間已近不惑之年。這些年，在生活的海洋里，我一路輾轉騰挪，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還有了可愛的女兒和兒子。晚飯過后，一家四口漫步在橘紅色的晚霞里，兩個孩子跑在前面嬉鬧，我和妻子在后面跟著。我突然間明白，愛是需要相互扶持和陪伴的，世俗的生活，人間的煙火氣，本身就是人生最大的樂趣。

今夕又七夕，此時此刻，所有相濡以沫的世間有情人，都是夜空中最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