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雨下了一整夜，還是醒來時剛好又下雨了。在半夢半醒中，雨是一直下著的。時大時小，時斷時續。有時像一首安靜的小曲，婉轉而輕巧，有時又像急促的敲門聲，吵得人心煩意亂。這個時候腦海中根深蒂固的農民意識會不自覺地爆發。我會靜靜地聽，生怕墻角有掉隊了的小雞在瑟瑟發抖地叫著；也會伸出手去接，怕有雨從屋梁上漏下來……聽雨，本是一件多么高雅的事，卻在我隱隱的不安中演變得充滿泥土氣息。

少女時代讀《紅樓夢》，讀不懂黛玉葬花，卻記住了她喜歡李義山“留得殘荷聽雨聲”。我們的房前屋后沒有荷，但是門前有梧桐樹，有芭蕉。細細聽，雨打在芭蕉葉上和打在梧桐葉上的聲音是很像的，一樣的滴滴答答，一樣的清清脆脆，一樣的大珠小珠落玉盤。不知道與林妹妹聽的殘荷上的雨聲有何不同。

梧桐花開時，枝頭簇擁著朵朵潔白的花，縷縷淡淡的清香，夾雜在甜絲絲的雨里。一夜風雨后，第二天早上就會厚厚地鋪在泥地里，潔白如洗。此時此景，倒是讓我想起一個姑娘，她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她是《紅樓夢》中的齡官，在薔薇花架下，哽噎著，一筆一劃地畫“薔”，畫完一個又畫一個，已經畫了有幾千個“薔”。那是她意中人的名字，藏著她無限的心事。一陣涼風過了，唰唰落下雨來，她也渾然不知。

如果村里有個姑娘要在花下畫一個人的名字，我希望是在這樣一個雨過天晴的藍里，在梧桐樹下，在厚厚的白里慎重地寫下自己的心事——那應該是青春最美的記憶。

夜雨，更多的是留給人去聽，去回憶，去想象。而白天的雨，特別是頃刻而至的雨，總是會霸道地將人困住。曾經很沒道理地喜歡一句歌詞：“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與你一起躲過的屋檐。”現如今，不會在雨天等誰送傘，就像平時遇見困難不會怎么去求助。因為不確定，那些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常常困在風里雨里，困在生活的泥沼里，自身難保。

我撐開傘，又停下，這樣大的雨即使有傘也是會淋濕了自己。那時年少，不管多大的風雨，依舊會不管不顧往前走，忘記了帶傘就在雨中奔跑，常常因此感冒。聽說，當一個人會在不下雨的時候，依然自備一把傘，他就真的長大了。這時候，是要自嘲一番：對于我來說，不是長大，而是變老。過了傷春悲秋的年紀，盡管我時常克制自己的言談、避免行文中出現一些悲觀的情緒，但腦海中總是會蹦跶出許許多多傷感的句子。常常有一種“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之感。至于愁什么，似乎不必言，不可言。

雨開始變小，太陽出來了，明明亮亮地照著這個雨的世界。樹木像剪子，將一地的陽光剪碎。有風吹來，一小片沾著雨滴的粉花落在格子裙擺上，心情有些潮潮潤潤，當一場雨遇見另一場雨時，我和花遇見。看著來來往往淋濕了的雨中人、樹木……感謝的是，陽光是淋不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