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兆妮

小時候，過年是可以讓我們歡呼雀躍好一陣子的。不僅有各式各樣的零食糕點、花花綠綠的新衣鞋帽、喜慶有趣的春聯年畫，更主要的是我們可以明正言順地擁有零花錢——壓歲紅包。

從除夕中午開始，我們就會陸陸續續地接到長輩們給的“利是”（我們更喜歡稱為紅包）。這些紅包袋通常是由紅紙剪成正方形，對折成三角形，再把三角形折疊成半個巴掌寬的長方形，里面是一張兩角或五角的毛幣。我們把毛幣取出來看看，再按折痕折好，小心地藏進褲兜。包壓歲錢的紅紙是我們的玩具，張開五指在紅紙上摩娑，手掌變得紅紅的，把手里的紅印印在女孩兒的臉上、男孩的額頭上，這時候，他們的臉就變得紅通通的。被抹紅了臉的伙伴，雖然心里美滋滋的，但為了表示自己是樸素本分的，就回敬，嘻嘻哈哈的笑聲，能把鄉親們貼對聯時放鞭炮的聲音淹沒。

在這些紅包中，舅媽給的最特別。舅媽發紅包的時候，紅包袋不是紅紙折的，而是商店買的，上面有可愛的卡通人物，或者有喜慶而好看的圖畫，比如嬌艷的梅花，燙金的“福”字，上面寫著古詩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馬到功成”“天真可愛”等。里面裝的也不是兩角五角的而是一張嶄新的貳元紙幣。

記得我上五年級那年的春節，我接過舅媽的紅包，驚喜地看到紅包袋上面印有浮凸的綻放著的梅花，朵朵嬌艷欲滴，旁邊印著閃亮燙金的字：“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我用手摸著，因為當時我正在看母親借來的《紅樓夢》，所以腦海里立即浮現出“蘆雪庵爭聯即景詩”的情景，雖然不太懂那些詩詞的美妙，但是櫳翠庵美艷無比的臘梅，妙玉世界里的唯美意境，寶玉寶琴穿著紅色大衣站在雪地里折梅的情景，卻深深印進了腦海。紅包袋里的紅梅那清雅的香氣，仿佛在空氣中彌漫而來。

一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掏出紅包，把里面那張嶄新的帶著印油味兒的綠色貳元紙幣交給母親。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紅包袋裝進褲兜，高高興興地出門找小伙伴玩。

我是斷然不肯用手摸了紅包袋的紅色給小伙伴們“化妝”的，只是拿出來讓大家看幾眼，在一片“哇、哇”的贊嘆和羨慕聲中得意地裝進褲兜，時不時地掏出來，看上幾眼。這樣玩了幾天，我把它藏在《紅樓夢》這本書里，當成書簽，每當翻開書，就仿佛聞到一股奇特的香味。我天真地把喜歡的東西藏在喜歡的書里，而全然忘記了，這本書是借來的，等到我想起來的時候，母親已經把書還給了主人，我的紅包袋也隨著被帶走了，心里很是懊惱了好些日子。但想著那帶著幽香的紅梅，會一直藏在同樣幽香的琉璃世界里，我便很快釋然了。

舅媽的紅包一直持續到我們結婚。后來，他們一家到深圳定居，我們一起聚會的次數少了許多。有時候，想念了，便在微信群里發發紅包，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倒也其樂融融。

只是，童年那些把紅包袋當玩具的日子漸行漸遠。

今年，舅舅一家回老家過春節，我們這些表兄弟姐妹不約而同地蜂擁而至。飯后，舅媽突然從臥室中拿出一大疊的紅包，笑容燦爛地說：“來來來，領紅包了！”一邊說一邊遞紅包。

我接過紅包，驚訝地發現，紅包袋上面印有浮凸的綻放著的梅花，旁邊印有閃亮的字：“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我喜不自禁，把印有紅梅的紅包裝進衣兜里，站起身，一眼看到窗外的紅梅花瓣上，一層雪白的霜花沾在上面，顯得格外嬌艷，我仿佛又嗅到了“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里的幽香。

舅媽的孫女跑過來，我突然把剛摸過對聯的手摸了她的臉，說：“小妞化妝了！”小姑娘一愣，隨即跟我一起興高采烈地玩起“化妝”游戲。時光，仿若回到小時候，我們還是在舅媽單位宿舍樓的客廳里，而我，還是那個歡天喜地，兜里揣著紅包袋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