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群娜

父親雖然去世二十多年了，但他一直指引著我成長。

記得最后一次和父親一起是在醫院的病房里。那時，他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我端來一盆溫水，想給父親洗洗腳。父親有氣無力地說：“我的腳很臟，自己來。”說完艱難地移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彎下腰把手伸進了水中。攪水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清脆響亮，變得軟沓綿長。我蹲在他面前，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幾次要把手放入盆中，但都被他推開。我怕父親看到我的淚臉，只好走出病房。剛好主治醫生從我身邊經過，我拉住醫生問父親的情況。醫生牽我到樓梯邊小聲跟我說，父親的癌癥已經全身擴散，沒必要再治療了。真是晴天霹靂!雖然父親病了許多年，可是，我如何能夠接受這個結果？他可是我們全家的頂梁柱。我跌坐在樓梯捂住嘴巴嚶嚶哭泣。

父親一生坎坷。剛出生，爺爺就去世了。奶奶招了入贅夫婿。可憐的父親受盡了繼父的不公待遇，不滿八歲就承擔了家里的大部分家務，學會了殺雞做飯照顧妹妹。考上了初中也沒錢繼續學習。未滿十二歲的父親只好干著所有成年人干的活。經過多年的摸爬滾打，后來，父親在縣城擁有了自己的小飯店。他每天清晨五點就得起床給煤爐換煤，去市場買菜進貨，直到晚上十二點過后送走客人，才拉門閘休息。我們全家人很少湊齊一起吃飯，甚至沒有機會一起坐在客廳里看電視聊天。客人來來去去，我和弟弟吃完飯后就自由活動，父母要忙完招呼客人的活才能抽空吃個飯。那個時候，家里雖然住著幾百平方米，我依然羨慕住在商品房不到一百平方米的燈光，向往一家人聚集吃飯的溫馨。

父親是個堅強的人，他也希望我成為這樣的人。

小學時，同班一個男同學把我的書包扔進了臭水溝。放學后，我灰頭土臉地空著手回家。父親瞥了一眼，把我叫進廚房。他一邊炒菜，一邊仔細詢問我發生了什么事。我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父親拿著鍋鏟，對我說：“學生的書包猶如廚師的鍋鏟廚具，沒有了書本，猶如廚師沒有工具，怎么做菜？”他鼓勵我捍衛自己的尊嚴，保護好自己的書本。父親一席話，讓我瞬間充滿了斗志。我轉身就跑回學校，找到了欺負我的男同學，要他賠償我的書包。爭吵中，我與比我高一個頭的他打了起來。我沒有打架經驗，被他狠狠地踢了好幾腳。也許因為我的勇敢震懾住了那位男同學，他只好撿起書包放到我面前。父親看到鼻青臉腫的我帶著臭烘烘的書包，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家，心痛地給我豎起了大拇指，晚上，還獎勵了我最愛吃的雞腿。

也許經歷了太多人生磨難，父親更加愿意自己的孩子傳承他對生活不屈不撓的勇氣，不管是體力的鍛煉還是精神的磨練，都盡量放手讓我去嘗試。高一時，我那些在農村的同學計劃周末從縣城騎車40公里回他們的家，父親聽我說了后鼓勵我也去參加。我說太遠，騎不動。父親說：“不試試，怎么知道？”為了不讓父親失望，我只好硬著頭皮騎上自行車向著同學的家鄉奔去。我是隊伍中唯一的女性，吃力地跟在這群男同學后面，上陡坡、過隧道，足足騎行了三個小時才到鎮上。同學們都滿臉興奮地各回各家了，我只好筋疲力盡地把自行車搬上班車打道回府。沒放棄，我領略了騎行山間的樂趣，也體驗到了體力極限的感受。現在，我敢于獨自游歷祖國的大江南北，跑遍七大洲，這都是因為父親從小給予我的膽量。

父親一生勤勞艱苦，所以也十分珍惜來之不易的果實。我一直不敢在父親面前浪費一丁點糧食。但凡我沒把碗里的飯粒吃干凈，吃雞腿留有雞肉，父親總會把我碗里的飯粒倒入他碗里，把我扔在桌子上的帶有雞肉的雞腿骨夾起來自己吃干凈。在飯桌上父親最愛說的話是：浪費糧食就是犯罪。這種教育深入我的骨髓，我至今不敢浪費任何糧食，即使再難吃，只要食物不變質，我都不會倒掉。因為我總怕父親在天上看到了會傷心。父親不允許我們浪費糧食，也不允許客人糟蹋食物。如果客人點菜多了，他會給客人提醒，所以個個都說我父親是個本分實在的人，都喜歡到他飯店吃飯，和他交朋友，生意也越來越好。

父親平時的話不多，但他就是這樣通過自己的行動潛移默化地教會我們如何做人。

我上高三時，父親的病情日益嚴重，已經不適合開飯店，只好將店鋪轉租，安心在家治療。向來持家有計劃從不亂花錢的父親說我高三復習階段很辛苦，給我買了一堆牛奶讓我補身體。但我一向不愛喝奶，所以放了好幾天，一瓶都沒開。一天，父親站在我房門口，指著一大堆的牛奶說：“你不喝，我自己喝。”至今，我依然忘記不了父親那種失望落寞，現在想來實在對不起他老人家，太傷他的心了。那段時間，父親照顧我非常周到，他在外面跟朋友無論玩得多開心，都不會忘記準時回家給我做好飯菜。父親給我做了一輩子的飯菜，但我卻不曾給父親做過一次，不曾跟父親認真地聊過天，不曾與父親一起散過步。這讓我感到十分遺憾。

人，總是在擁有的時候，不知道去珍惜，直到失去后，才后悔莫及。

現在，我只有遵從父親的言行教誨，用心做好工作，承擔起做人的社會責任，以此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