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錢國宏

人到晚年，最怕的就是“老來窮”或“老來困”。這兩種生活境遇都讓我的母親攤上了——母親80歲的時候，父親因為得重病，花掉了家中的所有積蓄，留下巨額外債后撒手歸西。

我家成了全村最窮的人家。親戚們見我家無力償還債務，便紛紛與我家斷絕了來往；村里的一些鄉親擔心我家會向他們借錢，也與我家拉開了“距離”。一時間，我家成了全村的“一潭死水”，而且是洼地中的“一潭死水”！我和妻子在外面打工，收入不高，還要養家，對拯救母親有些力不從心。

我和妻子在外面奔波的同時，也深深為我年邁的母親所擔憂：八旬的母親會不會被家庭的境遇所打倒？令我們驚訝的是，母親并沒有被家庭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打倒，面對著家里窮困的境遇，她煥發出了從未有過的剛強之舉——

母親將家中寬敞明亮的三間大瓦房賣掉了，還了欠下的一部分債務。在村西頭，自己脫坯、挖土、割草，一個月的時間內，硬是自己動手蓋起了兩間簡易的小土房。

在兩間小土房內，母親雖然生活貧困，但卻過得風生水起：她用樹干做成了籬笆，圍起了簡易的院落，看著非常整潔，給人一種“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那種詩意，真正是“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

在小院的空地上，母親種上了各種蔬菜，同時養起了雞、鴨、鵝、豬。

白發母親就這樣一年四季在小院里勞作，一年養殖業的收入居然接近3萬元。這在老家那個小村簡直就是天文數字！而且母親平時舍不得吃穿，連自己過生日時都不肯煮兩個雞蛋吃。作為兒子，我深感愧疚，也深深為母親這種自強不息的精神所折服，所贊佩。于是我和妻子也愈加勤奮勞作，打工之余又找到了一份兼職，拼命掙錢以補貼家用。三年時間不到，母親就還上了當年欠下的80%債務！

俗話說“人窮三分冷，心窮七分苦”。對于當初遠離我們的親戚們，母親沒有表現出厭倦和怨恨之意，她非常理解“人情世故”和“世態炎涼”。母親常跟我們說：“人窮可以，但要有一身傲骨。人窮的是家境，而不是骨氣！”她一方面教育我們要保養好身體，培養好孩子，爭取讓孩子考上一所好大學；一方面通過多方努力，積極與遠離我家的親戚們、鄉親們聯系，經常給他們送一些家里種的新鮮蔬菜、地瓜土豆，同時在年節時，為他們送上一份祝福和禮物。

在母親的感召之下，一來二去，當年那些曾經遠離我家的親戚和鄉親們，重新和我家走動起來——他們深為母親的博大胸襟所感動，同時也深為母親的剛強所折服。一位遠親在父親治病期間曾經借給我家2萬元錢，當母親揣著帶有體溫的2萬元錢去還債時，那位親戚說啥也不收，因為他深知這2萬元錢是母親拼著老命掙來的血汗錢，來之不易。但是母親堅決把錢還給了他，并一再致謝。母親說：“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件事情，在十里八村被傳為佳話。

經過五六年的奮斗，母親帶領全家人走出了困境。現在，母親不僅把原來的小土房翻蓋成了三間寬敞的大瓦房，而且還用磚墻砌起了一個寬寬敞敞、方方正正的院落。我的孩子也考上了心儀已久的理想大學，即將畢業走上社會。我們全家人在母親的帶領下，經過努力實現了自給自足，略有盈余。如今的母親雖然很消瘦，但是她的內心卻很豐盈，91歲的她身體硬朗，依然能夠做一些簡單的農活。她一個人住在鄉下老家的村落里，成為全村人津津樂道的楷模！

閑暇時，每每讀到司馬遷所謂“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時，我都不禁想起母親！我牢牢地記住了讀過“高小”的母親說過的一句話：“痛苦未必是一種逆境，相反倒很有可能會成為前行的一次機遇和動力。人不能被困苦壓趴下，戰勝困苦的人才有資格挺直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