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洛嬉

她總是挑著一副竹篾編織的籮筐。籮筐上放著一個淺圓凹型簸箕，簸箕里擺滿了時令水果。幾乎每一次見她，那水果上總覆蓋著幾片新摘的綠葉子，令水果看起來也仿佛是新摘的一般。這個額頭上刻了川字紋的六十多歲的女人，總是很賣力地在小區轉圈。如果她有退休金，或者能過含飴弄孫的日子，定不會如此這般，一年四季，春寒秋凍霜雪不改。一圈又一圈，轉的是擔擔，更是她以及她身后家庭的生計。所以我只要碰到她，總是聽她的叫喚，停下來買一兩小袋，不管是需要還是不需要。

這天下午六點鐘，我又碰見了她。她看見我，像看見熟人一般，自然地放下兩個籮筐，指著一堆看樣子很新鮮的草莓問：今天要點草莓吧？新鮮的。我笑笑說好，囑咐她幫我挑。

她馬上就扯下來一個紅色塑料袋，麻利地往袋子里裝草莓。我自己也拿了幾個放進去。我注意到，她挑草莓的時候極快，像神童看書，一目十行，一下子便裝滿了一袋。她提起袋子往秤鉤上一放，秤砣一撥拉，找到平衡點，聚精會神，雙眼發亮，甩動灰白相交的齊耳短發，算都不用算直接告訴我多少錢。待我掃碼結款接過草莓，她說聲謝謝，便馬上又挑起擔子，嘴里吆喝著“賣水果啰、新鮮的水果啰”，又轉悠到別處去了。

生意必是難做的，不然怎么會晃悠了一天還有這么多沒賣出去呢？看著她的背影，我在想，不容易啊，年紀這么大了，風里雨里地掙一口飯吃，看那臉上的褶皺，川字紋……應該是吃了不少苦頭的人喲！我心里一邊想著，一邊提著那袋草莓回家。

你這是哪里買的草莓？從廚房里傳來家婆的聲音。

我說，在街邊買的。

那個短頭發的老女人嗎？

是啊，你怎么知道？

以后，你最好不要買她的東西。

為什么呢？

你看，這一小袋草莓，有五六個是爛透了的。家婆手握裝草莓的水勺，另一只手上抓著一堆爛得很明顯的草莓，幾乎每一顆都有一個小黑洞，爛在葉子里面。

我皺皺眉說，我看她挑的都是好的。

家婆轉過身把爛草莓丟了，嘴里嘟噥著：她就是怕爛的賣不掉虧錢，看你又隨便，就塞一些給你。像她這樣做生意不講究誠信，下次不知道又會塞些什么爛的果子給你，最好還是別買了。

我沉默著，想起她挑擔子的背影，想到她的川字紋，想起她那張樂樂呵呵的面容……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過了一段時間，我又在小區大門看見她。遠遠地見她站在兩個籮筐中間，手上搖著扇子，嘴里不停地叫賣著。這一次，我決定不主動過去買她的水果了。我低著頭，裝作沒有看見她，在離她十來米遠的小道走著。當走到一棵小樹旁邊的時候，突然竄出來一個黑影嚇了我一跳，定睛一瞧，正是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水果阿姨呢！我滿腹疑問尚未啟齒，她熱情地往我手指套住一個沉甸甸的水果袋，低聲地對我說：阿妹，上次賣給你的草莓，有一些是爛的我沒有注意到！后來別的客戶說我才知道，這是我今天新摘的燈塔蜜桔，送給你的，不收錢，你一定要收下哈，哈。她說話又快又脆，像極了精明的商人打算盤子，噼里啪啦一通響。最后兩個哈字是本地特色方言，是強烈的語氣助詞，讓我務必收下的意思。我忙將桔子掂起來給她，嘴里連說不用，她怕我把桔子還給她，快速地跑走了，邊跑邊說：我們本地的，燈塔的桔子，好甜的，甜到心里去，回去吃哈！

看著她扭頭就走，邊跑邊看路邊囑咐的樣子，我朝她咧嘴一笑，桔子尚未剝皮開吃，就聞到香味襲來，甜味兒入心入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