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一

李卉陷入矛盾之中，心煩意亂。張前、李厚的身影交替眼前出現。張前，大學同學，同窗時關系一般，畢業后反而接觸多了，互相有了牽掛。李厚，富二代，海歸，家族企業未來繼承人。張前雖說性格開朗，但情感上的表達較含蓄，像法律條文一般嚴謹。李厚呢，法國留學，表達感情“很法蘭西”，太直接。

冷靜了一段時間，李卉還是舉棋未定，矛盾重重，難以取舍。她想到了溫婉宜溫大姐，想聽聽她的意見，指點迷津。

李卉是參加證券公司“年度投資策略報告會”認識溫婉宜的。交往之后，她把溫婉宜當作了大姐，良師益友。溫婉宜學金融的，是一家國有商業銀行中層管理人員，涉足股市多年，見證了中國股市的由牛變熊，由熊轉牛，漲漲跌跌，潮起潮落，頗有心得。此前，跟著溫婉宜買的幾只個股走勢都不錯，賠少賺多。

李卉在一家律師事務所任職。上午辦完事，來到溫婉宜辦公室。在敬重的溫大姐面前，李卉把想說的話像竹筒倒豆一樣，毫無保留述說了自己的矛盾和困惑。

溫婉宜細心聽完，沒急著表態，而是將話題暫時引向股市。

“你前天打電話對股市的預測，我基本認同。”溫婉宜一邊給李卉添茶一邊說：“股災過去幾年了，一直低迷，市內幾家交易所‘門前冷落車馬稀’。世上沒有只漲不跌的股市，也不會有只跌不漲的股市。上周開始，上證指數觸及年線，成交突破萬億，熱點頻現，大盤似有啟動跡象了。”

“大姐，我選的幾只股票怎樣？”李卉接著溫婉宜的話問。

“不錯，有題材，有成長，有藍籌，基本面都不錯。行情來了，券商、金融、地產是熱點，可重點關注一下。”

“大姐認可，我就踏實了，考慮介入了。”

“你要相信自己，每個人選股都有自己的邏輯和偏好。股市沒有權威和專家，只有贏家和輸家。我也常常是輸家，沒少交學費呢。全世界只有一個巴菲特。”

“是呀，剛開始，我對股評專家很迷信。實踐證明，電視里的所謂專家，紅嘴白牙，胡說八道。”李卉深有體會。

李卉此行目的沒達到，離開時有點戀戀不舍。溫婉宜拉著她的手，輕輕說：“感情問題是復雜的，上帝都做不了你的主。你炒股有段時間了，總有你自己的感悟和認知，總結一下成功和失敗，也許可以悟出點什么。因為，股市和感情，都涉及到人性。”

李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溫婉宜送李卉出門，說：“情感問題，下次見面談。”

接下來，股市確如溫婉宜和李卉預測的，觸底反彈，掀起一波氣勢如虹波瀾壯闊行情，滬深股指節節攀升。她們買入的個股連創新高，隔三差五收獲漲停板，賬戶里的資金數額不斷膨脹。

初秋一個周末的晚上，溫婉宜邀約李卉“上島咖啡館”見面。

談了一陣股市后，溫婉宜話鋒一轉，問：“郎君，擇優錄取了嗎？”

李卉搖搖頭：“還在冷處理，他們是兩個成長環境完全不同的人，‘三觀’沒毛病，生活情趣不同，我很矛盾……”

“感情上的事，很難說清楚好與不好，只能是適合不適合的比較。”溫婉宜想起一首詩，“‘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這是宋代詩人盧梅坡的一首詩，很直白，很中肯。追求你的兩位，就如詩中所說，各有千秋，難以抉擇。我想說的是，以下兩點你要想明白：一、選擇愛你的，還是選擇你愛的；二、選擇踏實過日子，傳統說法‘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還是選擇浪漫，‘琴棋書畫詩酒花’的。這是生活道路上的不同畫面，就看你的追求和選擇了。”

李卉一陣沉默，若有所思。

“你該拿定主意了。感情方面的懸而未決，對當事者三方都有可能造成傷害。就像你手中的一只股票，漲了，不止盈，到手的利潤沒了；跌了，不止損，溫水煮青蛙一直跌。到頭來，白忙活了，甚至虧錢了，虧大錢了。”不知不覺，溫婉宜又說到了股市。

經溫婉宜再一點撥，李卉知道該下決心了，心里似乎也有比較清晰的答案了。否則，真可以說是涉及愛的道德問題了。

“溫姐，冒昧問一句：可以說說你嗎？你的幸福家庭是怎樣打造的？我想讓你的今天變成我的明天。”李卉清晰了自己的疑惑，問了一個多次想問沒敢問的問題。

溫婉宜的丈夫是副市長，西北新疆掛職回來不久，坊間傳言下一屆市長人選。女兒讀高中，學霸，全國中學生數學競賽前八名。夫妻和睦，女兒勵志，令人羨慕的三口之家。

“我們離婚了。”溫婉宜看著李卉，語氣平和，好像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李卉驚愕了，不啻于火星撞地球了。“這……？！”

“很正常，沒多大的事。緣來了，聚。緣盡了，散。協議離婚，上周辦的。”溫婉宜笑笑說：“外人看來，我們家庭很和睦，很幸福，很光鮮，其實呢……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二十年的婚姻，讓我真正讀懂了這話的含義：日子，不是過給別人看的。不是還有句話嗎？鞋，合不合適，只有腳才知道。”

話匣打開，她把多年藏在心里的話講故事一般說出來了。他們是大學同學，她父母都是干部，家境尚好。而他呢，來自鄉下，家境貧寒，很刻苦，大學四年，都是學習佼佼者。畢業分配，她放棄留在省城的機會，為了他選擇在本市工作。開始幾年，是他們值得留戀的如詩歲月，恩愛，和美，溫馨，激情，浪漫。自他走向仕途開始，尤其是當上副縣長后，情況慢慢變了，工作成了他的唯一，家庭生活淡漠了，縣里到市里不過七八十公里，有時半月一月都不回來，夫妻生活幾乎名存實亡。女兒生病住院，他都以工作繁忙為由待在縣里，說他的扶貧點進入攻堅收尾階段，絲毫不能懈怠。和他深談過，稍有改觀，時間一長，依然如故。慢慢地，她心灰意冷了。她反復問自己，橫在眼前的河流，怎樣努力都無法趟過去，還有必要趟嗎！夜里睡不著，考慮過分開，擔心女兒的感受，幾次到了嘴邊的話硬是咽了回去。沒想到，最后決心竟是女兒幫她下的。女兒說，父母的表面現象她早看出來了，貌合神離，南轅北轍。為了面子的湊合，無異于慢性自殺。女兒還說，現在還好，有我這個中間體做緩沖，等我上大學了，大眼瞪小眼，那樣的日子有意思嗎？怎么過呀！

辦完離婚手續，女兒牽著父母的手來到一家餐館。席間，女兒說的話讓兩人鼻子酸酸的：“你們分開了，父女感情、母女感情不會分開。你們失去的親情，讓做女兒的加倍償還吧……”

故事講完，李卉早已把持不住熱淚盈眶了。平時法庭上可以引經據典，妙語連珠，法律條文如數家珍的年輕律師，本想用恰當詞匯說句安慰的話，話出口，卻成了由衷贊嘆：“溫姐，你真偉大！”

溫婉宜長舒了一口氣，接著說：“人們常常說，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可我們呢，初心易得，始終難守。”

“看來，事業和家庭，是兩邊砝碼，一邊重，一邊輕，那就傾斜了。”

“男人嘛，工作積極，想干出一番事業，這很正面，無可厚非。目的性太強，沽名釣譽，那就另當別論了。曾國藩驚天偉業，彪炳千秋，不也信奉、踐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嗎？依我看，這才是一個大丈夫應有的人生觀。”

李卉連連點頭，“確實。曾國藩，完人。”

平靜了一會，溫婉宜看看李卉語重心長地說道：“小妹妹，這是大姐前車之鑒。該如何定奪，你應該不會迷茫了。股市里，不讓股票一直往下走，虧到血本無歸，要及時止損。夫妻一樣，感情破裂了，無法挽回了，也要及時止損。否則，后半生將是一片狼藉，一地雞毛，一聲嘆息。”

李卉將杯里的咖啡一口喝完，神清氣爽，仿佛難解的試題找到標準答案，輕輕說道：“大姐，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