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茈

“周溪河畔的梅花開好了。”小寒過后，梅江有個女子對我說。

到梅江去賞梅，是我的夙愿。所以我會出現在這里，沒有什么意外。河畔上除了梅花還是梅花，密集如林，花吐胭脂，香欺蘭蕙。偶爾會有幾個天使一般的孩子嬉鬧著走過來。多少美麗的女子，裙舞飛揚，在花樹下笑得娉婷。我安靜地看著來往的人群，看他們拍照，聽他們笑，他們就像一條歡樂的小溪，向前走著。

朋友說，既然來了，就該賦詩一首。他們滿眼詩意，贊美這花香，說著相思。我在這燦爛的梅樹下，絞盡腦汁也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來形容這一場灼灼其華。梅花，中國十大名花的魁首，詠物詩中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她不與凡桃俗李在春天爭艷，獨自盛放在嚴寒的冬日，幽幽冷香，沁人心脾。中國人愛梅、賞梅、畫梅、詠梅……梅花明明很單薄，卻傲風雪，如倔強的女子，惹人憐愛。于是，看到梅，總是會將其同女子聯系在一起。

首先想到的是那個帶發修行的女子妙玉，她儀容脫俗，文采斐然，心性高潔，卻愛慕翩翩公子賈寶玉。她和梅花有解不開的情緣。在蟠香寺的日子，她會精心收取寺里的梅花雪，用青花瓷甕收著，埋在地下，珍藏多年總舍不得吃。她住的櫳翠庵有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顯得分外精神。

寶玉到櫳翠庵乞紅梅時，她臉上是掛著笑的。多少次，她在梅花樹下拾起一捧被風搖落的花瓣，有淺淺的淚水滴落下來，和花摻和在一起，滲進掌心的紋路里。掌紋里如此清晰的感情線，卻注定不能和意中人相連。那眉間的落寞，沒人看得見。多少個日子，想象著他沿著花香滿徑走來，深情款款。他終于來了，雖然是來乞紅梅的，也是和她夢中出現的場景那樣相似。這就夠了，作為一個修行中的女子，她還能奢望些什么呢？

現實中，哪個女子沒有過這樣一段可望不可即的感情？纏纏綿綿的情感如梅花暗香浮動。最終也只能如這梅花一樣，風一吹輕飄飄地落，隨著溪水流去……

我站在周溪岸邊，仿佛看到許多憂傷的女子望到繁花似錦又開盡，望到梅子成熟又落盡。

哎！我不覺又想起遠古時梅樹下那個心急不安的女子了。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曾經在先秦時代，在召南地區，在暮春時節，梅子成熟，紛紛離開了眷戀的枝頭，以義無反顧的姿態投向大地的懷抱。這一顆顆干脆的梅子卻刺激了梅樹下那個女子的心。青春無價，然流光易逝。她眼看著青春流逝，卻夫婿無覓，情意迫切地唱出了這首渴望愛情的歌。

如花美眷，怎抵得過似水流年。女子在等待、尋覓、催促，呼喚愛情。她一遍遍在心里提醒青年男子：“花枝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可是即使她心急如焚，到底是個女子，萬般呼喊，也只能在心里。

從古至今都如此，一個女孩子，如果到了特定的年齡還沒有結婚，或多或少能夠間接證明，這是違背常理的。可是，蕓蕓眾生，遇見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哪有那么容易，組建一個家哪有那么容易。多少美好的女子感嘆：

“如何讓我遇見你，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我也想找個人結婚生子，可是人呢？”

花開花謝終是空，那種不可得到的無奈，紛紛墜落的梅子會懂得吧？

眼前出現一株株紅梅、白梅……它們臨溪綻放，如霞似雪。稀疏的影子，橫斜地映在河水上，影影綽綽的暗香浮動。突然想起一首詩：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是的，我想念故鄉窗前的那一株梅花了。想念那時的青梅竹馬，兩小無嫌猜……

行走在如詩如畫的周溪河畔，我也是梅下的女子，將那些女子的心事講給你聽。至于我自己的心事，留給枝頭上的梅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