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雄鷹

第二十九章癌魔試金（一）

驟打官司，對簿公堂，臉 皮是撕破了。

這似乎是不打緊的事。要 命的是，謝繼心已下足決心，赤 膊上陣，孤注一擲，欲一決雌 雄，即使魚死網破也在所不 辭。可是，雌雄未決，官司無果。

這不能不嚴重影響到謝 繼心的心情。

日子又似乎回到那陰雨 連綿的烏暗天。

烏暗天，天烏暗。陽光是 升不起來了，就算升起來了， 一下子也不知跌落到哪里 去。于是，天氣烏暗，陰霾蔽 日，凄風苦雨，綿綿長長。霉 雨的天氣，霉雨的心情。自 然，日子是漫長的，心胸是抑 郁的。

謝繼心就這樣煎熬苦撐 著，一撐就撐過好幾個月，一 撐就撐過了差一天就是農歷 新的一年。

所謂差一天就是農歷新 的一年，則這一天其實就是 1998 年的農歷12 月30 日，即 除夕，公歷則是1999 年的2 月 15 日，再過一天，則是16 日，農 歷則是1999 年的正月初一，即 是1999 年的大年初一。謝繼 心清楚地記得，他向市中級人 民法院提交離婚起訴書是在 1998 年的10 月14 日，那么，至 1999 年2 月15 日，就是他打官 司后過了四個月零一天。

四個月零一天，是多么漫 長，又是多么短暫啊！

所謂漫長，就是他與謝開 花的事已經公開化、白熱化 了，臉皮已經撕破，苦撐面子、 死要面子已經沒有實際意 義。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法 院對他們的離婚案件盡快作 出判決，讓他從陰霾中走出 來，從苦海中走出來，從地獄 中走出來。可是，由于謝開花 死死抓住謝繼心曾經出軌這 件事不放，拒絕在法庭上簽 字，使得謝繼心的訴訟一時無 法作出最終判決，只好暫時休 庭，待調解后再開庭審理。當 然，暫時休庭不等于不再開 庭，暫時沒有結果不等于永遠 沒有結果。一切都是暫時 的。只是，這個暫時誰也不清 楚要“暫時”到多久。是一個 月還是兩個月？是一年還是 兩年？ 是若干年還是永遠？ 誰也不知道，誰也說不準，誰 也把握不了！因此，等待，就 是一件漫長的事情，等待，就 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漫長，常 常會讓一個人感到痛苦；而痛 苦，才令一個人感到漫長。漫 長，是痛苦的誘因；痛苦，是漫 長的爆發。謝繼心是痛苦的， 因此，他的心情，他的處境，是 多么的漫長！

所謂短暫，其實也短暫。 人生，總有太多的痛苦。當你 面對痛苦的時候，取決于一個 人對痛苦的態度。當一個人 面對痛苦的時候，如果以積極 的態度、寬敞的胸懷、樂觀的 心襟去面對，去認識，去處理， 那么，痛苦其實就是一件渺小 的事，完全影響不了一個人的 心境，于是，日子照過，生活照 過，痛苦就會煙消云散，時間 就會過得像流星一樣快，日子 就短，太陽剛剛升起，一轉身， 太陽又要落山了。于是，時間 的長短，日子的長短，其實是 由心境決定的，而不是由時間 本身決定的。

那么，要說此時謝繼心懷 有好的心境，那是不可能的， 也是不切合實際的。試問，世 界上有誰還能正在鬧著離婚 的當兒依舊保持一副愉快的 心情？除非是智障，或者是神 經突然出了故障，否則，那是 絕對不可能的。況且，時值除 夕，除舊迎新，家家張燈結彩， 忙著過個團圓大年，謝繼心卻 鬧著離婚，心事焉能不沉，心 空焉能不暗，心際焉能不黑？

這一年，謝繼心沒有回老 家過年，整個心陰沉著蝸居在 深圳十余平方米的斗室里。 之所以沒有回老家過年，原因 有諸多方面，而主要原因還是 因為鬧著離婚影響了心情，其 次是回去之后不知如何面對 父母，再就是不知如何面對岳 父母。幼時，自己為著求學曾 有幾年寄宿在現在的岳父母 家，雖然其時自己年幼不存在 這種婚姻關系，但在情感上， 他們一家對自己不薄，甚至疼 愛有加，視同己出。如今，自 己卻辜了他們一片良好愿望， 負了他們一片赤誠之心，回 去，怎有臉面，怎好交代？由 于這個緣故，一意之下，他索 性決定留在深圳，孤身度年。 而且，他沒有把這個決定告訴 游鳳媚，因為他怕影響游鳳媚 的情緒，同時也怕影響她的過 年行程。游鳳媚父母年邁，家 境不好，一年一度的新年大 節，她有責任回去孝敬老人。 如果告訴她自己不回老家過 年，也許游鳳媚就會放不下 他，也要跟著留下來陪他過 年，這樣一來，她就不能回去 孝敬老人家了，他自己不回去 已經是大不敬，還讓自己將來 的知心愛人也對長輩大不敬， 這是萬萬不可的。于是，他寧 愿自己孤身過年，獨守空房， 也不愿意影響到游鳳媚，殃及 到另一家。

在他的空房和心靈之外， 新年是歡樂的，祥和的，幸福 的，甜蜜的。要是在往年，此 時的老家，從拉開夜幕到天 亮，家家戶戶都會燈火通明， 徹夜不滅。因為這是家鄉的 規矩。至少從除夕到大年初 三，廚房、客廳以及所有住房， 都是必須點著燈光的。故鄉 稱之為“發年光”，意為新的一 年前景光明，萬事美好。子夜 零時一到，即家家戶戶打開家 門，燃放鞭炮。這一習俗，稱 之為“開門”，意為送別舊年， 迎接新年，謂之開門大吉。在 深圳這座新興的現代化城市， 雖然看不到這種傳統的鄉村 特有新年景象，但另外一種現 代化的氣息卻又是鄉村所看 不到的。入夜，華燈閃爍，花 燈閃爍，花街嬉鬧，游人如織， 艷火升空，煙花競放，火樹銀 蛇，騰空飛舞，尤其是華僑城 內的民俗村、世界之窗、錦繡 中華等景點，更是歌舞升平， 文化活躍，景致萬千，襯托得 整座城市成了燈光的海洋，煙 花的海洋，歌舞的海洋，歡樂 的海洋，喜慶的海洋，幸福的 海洋！

可是，謝繼心沒有心思去 欣賞這些，更沒有心思去享受 這些，甚至沒有胃口，沒有食 欲。過年了，每一個家庭，都 是一個獨立的單位，都是一個 精彩的世界，都是一個幸福的 集體，都是一片歡樂的海洋， 都是一片享受的天空！然而 這一切皆與謝繼心無緣，什么 家庭溫馨，什么美酒佳肴，什 么天倫之樂，那是夢幻世界里 的事，與謝繼心何干？至少現 在無關。當然，那種幸福的情 景，兒時曾經有過，自從銬上 婚姻的桎梏，他的所有幸福， 都被徹底地愚弄了，驅散了， 剝奪了。既然幸福來得那么 艱難，去得那么容易，一個人 活在世界上到底還有多大的 意義？謝繼心有點悲涼，對人 生失卻了某種信心，同時也產 生了某種懷疑。懷疑人生到 底是幸福還是痛苦，是天堂還 是地獄。他隱約地感到，幸福 其實是虛無縹緲的，甚至是虛 擬的，不存在的，而痛苦卻是 真實的，具體的，活生生地可 以將一個人折磨至死。這就 是真實的痛苦。1999 的春節， 謝繼心就是在這樣的痛苦中 飽受著煎熬。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