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一

小鎮很小，是從一個大鎮分出來的（前幾年又合并回去了）。鎮上有兩條小街，破破爛爛的，半支煙工夫，小鎮鎮容一覽無余，最豪華的建筑，就是鎮政府了（那時叫公社）。

我是從外地調動回到該鎮工作的，時間不長，一年多一點時間，在鎮辦公室負責資料文字工作。很快，縣里分來兩位地區農校畢業生，還有一位考農干來的小伙子。我們的到來，像一股夏日里的涼風，給幾乎呆板停滯沉悶的空間增添了那么一絲讓當地人感覺不一樣的氛圍，與當地幾乎一成不變的傳統習俗不太融合。業余時間，我們無所顧忌地說笑，對著錄放機和著鄧麗君略帶沙啞、甜美悠揚的歌聲鬼哭狼嚎般唱著《甜蜜蜜》《路邊的野花不要采》《小城故事》《何日君再來》……在一些上了年紀的人看來，這幾個小年輕，很另類，整天瘋瘋癲癲的，似乎不知什么叫煩惱，會不會有點神經質？

這里毗鄰江西贛南地區，盛產木材，是全縣的主要林區之一，木材收入占該鎮收入的主導地位。我在那工作時，那里建有一個規模不小的木材加工廠，以加工松木板材為主，松原木直徑大的有近一米，小的也有六七十公分，材質好，很受外地客戶歡迎。印象中，客戶來自廣州、江門等地居多，最遠處的有江蘇連云港和鎮江等地。老百姓日子過得還算可以，木材多嘛。木材多了，買車跑運輸的也多。

鎮小街道小，那時剛剛改革開放，商品經濟不發達，商店自然少，國營商店就只有一間供銷社開設的日用百貨店。店里只有兩個售貨員，是父女倆，他們不是本地人，父親四五十歲的樣子，女兒可能不到二十歲。女孩母親無業，在鎮附近種菜為主，還喂養一兩條肉豬。她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姐姐在縣劇團工作，是主角。弟弟初中畢業后沒繼續讀書，后來參軍了。女孩名字叫阿靜，白白凈凈，身高一米六多一點，扎著兩條當時普遍流行的小辮子。可能小鎮水土好吧，阿靜長得很好看，說話輕聲細語，見到年輕男孩子還會臉含羞澀，是小家碧玉型的。

多年前那首膾炙人口的《小芳》好像是為她量身定制的：村里有位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在這樣一個小地方，有這么一個出眾的金鳳凰，那追求者自然不少，本地男孩子雖不少，但都是鄉下的，在鎮上吃商品糧的屈指可數，吃商品糧的而又有工作的（現在說的國企或行政事業單位工作）那幾乎沒有。以當年的擇偶標準，她是看不上本地適齡男青年的，就是她看上了，父母也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我和我的小伙伴們，偶爾也會散步到她家閑坐一會，喝喝茶，聊聊天。看著她那婀娜身姿，端茶倒水的敏捷靈巧，給人以一種悅目、溫馨、如沐春風。由于成長環境影響和受教育的有限，我們的話題，僅局限于鎮上的八卦和家長里短。

記得有次她來找我，好像是要開張什么證明。事情過后，阿靜邀請我到她家吃飯，說要感謝我。我納悶了，我沒做什么呀，不就是公事公辦開張證明嗎？阿靜很認真地對我說：H同志，你很好說話，我爸媽說一定要向你表示我們的謝意。

多么善良的一家子呀！

不久，鎮上木材站來了一個復員軍人，就當時而言在木材站工作還是很不錯的職業，工作輕松，收購驗收木材時還會有點“你懂得”的額外收入，所以個個走路都是挺胸抬頭的，鎮里那間私人開的小飯館多數時間都是木材站的人光顧。復員軍人叫阿倫，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傷了一條腿，走路輕微有點不協調。木材站離阿靜家很近，隔條馬路，幾天工夫，阿倫就對魅力出眾的阿靜展開攻勢了。晚飯后，洗漱完畢，他就到阿靜家里坐，無話找話說上大半天。阿靜是個內向的女孩子，不管喜歡不喜歡的客人，她都會一直奉陪，斟茶倒水。她父母，也同樣是善良之輩，客人到家了，也會熱情款待，把家里好吃的東西拿出來和客人一起分享。阿倫到縣城辦事時，也會買點時髦的東西送給阿靜，衣服呀，那時不多見的化妝品呀，多數情況下，阿靜都會婉言拒絕，她心里不看好他，個性使然吧，拒絕的話也始終沒有說出口。既然沒有明確拒絕，阿倫就覺得還有機會，于是就展開更直接、更猛烈的攻勢。他單位年長一些的同事看他追求無果，好心勸他：你別瞎子點燈白費蠟了，她姐姐介紹了幾位縣劇團和政府部門的男子她都沒看上，說年紀還小暫不想談。像你這樣的，條件不般配，還是有點自知之明吧。按一般人，人家說得那么直白了，可能會懸崖勒馬、急流勇退了，可阿倫偏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白天有空，他去商店找她爸談，去菜地幫她母親澆菜拔草，還不時買些酒肉到她家找她爸喝酒。她爸也覺得這樣老吃人家的東西不好，于是也要回應一下，殺雞、加菜叫上阿倫來吃。一來二去，阿倫覺得這是她父母對他有意思了，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在加大了，看到希望了。

后來的發展怎樣呢？我就不用細說了。阿靜阿倫辦證結婚了，鎮上絕大多數人不看好的一樁婚事居然成功了。后來，鎮上的小青年和阿倫喝酒聊天時問他：你是最終以什么手段贏得阿靜的心？阿倫自豪地說：我是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真刀真槍上過戰場，死都不怕，還怕追女人嗎？告訴你們小后生，談戀愛找女人，最有效的辦法是：膽大心細臉皮厚。其中，臉皮厚最有用。告訴你們吧，這就是我成功的秘訣，我不怕別人取笑，追女嘛，又不是偷雞摸狗，沒什么丟人的。

小鎮工作時間一年余，彈指一揮間，如今幾十年過去了，留下了許許多多的零星記憶，這些灑落在腦海中的碎片，平和，溫馨，潔凈。誠如鄧麗君略帶沙啞而又甜美激情的歌聲：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故事特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