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偉亮

傍晚路過城郊村莊的一處民居時，無意間看到有幾個小孩子正在屋門前，用手搖水泵不停地搖起一盆盆井水往身上沖洗，陣陣歡笑聲不時地飄蕩過來。那熟悉的場景令我想起了家鄉那口老井，想起了小時候也曾似眼前的這群頑童般，在炎炎的夏日里到老井里打水洗身解暑的快樂時光。

老井位于家鄉屋門前的小溪旁邊，是村里的父輩們當年一鋤頭一鋤頭人工刨挖出來，以供全村人飲用的水源地。井的形狀是農村以前常見的圓形土泥井。井深10多米，井口邊用不規則的麻石砌成半米高的圓形圍欄。井沿四周用大小不一的鵝卵石砌成了一大圈漂亮的原生態石頭地板，雨水天不會積水，不會滿地泥濘。老井雖然不算很深，然而井水位卻很高，井里的水位離井口僅三四米的距離。別看這老井土里土氣，貌不驚人，井水卻是清冽甘甜、冬暖夏涼，全村人都喜愛著。在那個沒有空調、沒有電風扇、沒有電冰箱的年代，老井之水是夏天時節村里人借以消暑降溫的最佳選擇。

每到夏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喜歡去老井打上幾桶清涼透徹的井水來消暑降溫。中午時分，大人們從田地里耕作回來，又累又渴又熱。這時，到老井打上一桶清澈甘冽的井水，回到樹蔭處，或者屋檐下，拿起木瓢舀上大半瓢井水，咕嘟咕嘟猛灌上幾口，一股股清涼便會從心底慢慢地游走到四肢百骸，既解口渴又消暑熱，那舒暢淋漓的感覺絕不輸于如今的冰鎮飲料。喝完一瓢或半瓢清涼的井水，打一個心滿意足的飽嗝，堆積在身上的疲勞困頓和炎夏暑熱便立馬煙消云散了。

老井之水雖然甘甜清冽，但要想順利地從井里把水打上來，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打井水是個技術活，打水之人既要雙手足夠有力，還要講究技巧，要不然就會打不滿桶子里的水，即使打滿了一桶水也會因不夠力氣拉上來而半途而廢。因此，到井上打水的活一般都是由大人們負責的。打水時先用繩子綁住木桶上的提把，然后一只手抓住繩子的末端，另一只手把綁著繩子的木桶丟下井水里，再用手使勁往一側用力一拽，木桶便開始傾斜著沒入水中慢慢地往下沉，等水漫過桶口后，桶里已經盛滿了井水。這時，就要緊緊地抓住繩子，然后雙手交替用力往上拉，拉到接近井口時，再伸手將滿滿的一桶水提上來放在井臺上，這樣就算成功打上一桶水了。若要挑回滿滿的一大水缸子水供全家人飲用，這樣的打水動作則要重復十多次。

夏日傍晚，老井則成了村里人最集中、最熱鬧的地方。一撥撥的村婦忙著打井水，然后挑著滿滿的一擔擔井水，晃晃蕩蕩地趕回家，趕做一家人的晚飯。男人和小孩們則圍攏在老井的四周，男人們赤裸著被太陽曬成了古銅色的上身，穿著半新半舊的牛頭短褲，小孩子則幾乎全裸著黑亮的身體。眾人嘈雜地齊聚在老井四周，由大人負責從井里打上來一桶又一桶清涼透徹的井水沖洗夏天的燥熱。剛打上來的一桶桶清涼井水，還沒在井沿上放穩呢，井臺邊那些“虎視眈眈”的小孩子便一哄而上，你一瓢，我一勺，不停地從水桶里爭著“搶水”往自己身上澆了。這爭搶井水的熱鬧場面常常引來旁邊那些大人慈愛又無奈的一陣陣“喝罵”聲。小孩才不理會那么多呢！他們只顧著埋頭去爭搶那一瓢半瓢的井水，好洗去瘋玩了一天的滿身汗垢，消去一身的暑熱。在一瓢又一瓢清涼井水的沖刷下，被太陽曬得烏黑發亮的身子，終于清洗干凈，渾身舒爽了。

在歡聲笑語中，暮色慢慢地籠罩在村子的上空。不知誰家的祖母最先站在家門口往老井方向喊起了“狗娃仔，快回家吃晚飯咯”的催促聲。這呼喊聲似是約定的信號般，接著各家母親呼喊娃兒回家吃晚飯的聲音，便在蒼茫的暮色中此起彼伏。在一遍又一遍的叫喊催促聲中，圍攏在老井四周消暑的老少爺們才“極不情愿”地提起大桶小桶，拿著木瓢，陸陸續續往各自家門口走去。

晚飯后，瘋玩了一天的孩童們在父母親或祖父母一搖一搖的葵扇中酣然入睡。睡夢中，似乎還感受到了老井水澆在身上的絲絲清涼。睜開惺忪的睡眼才發覺，原來是長輩正在用大葵扇時不時地為自己搖晃出來的涼風。一個個溫馨幸福的夏夜就在這樣的清涼舒爽中快樂地度過了。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在慢慢流逝的時光中，村民大部分已陸續搬離了老村莊，有的另選地方自建了房子，有的搬到了鎮上居住，更多的已遷往城里生活了。仍然留守在村子里居住的僅有幾戶人家，也已經各自在家門口新挖了小水井，安裝上了小水泵，再也不用挑著水桶到老井里打水了。特別是近年來，往昔的鄉村面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家家早已用上了電風扇、電冰箱，有條件的家庭還用上了空調，裝上了自來水，村民們再也不用到老井里挑水了，暑熱之時靠打井水消暑、靠大蒲扇納涼的日子更是成為了過去式。

老井從此便逐漸地荒廢了。記得上次回村時，看到老井的井沿四周已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鵝卵石地板上長著一叢叢綠苔蘚，井內壁上長出了細弱的雜草，水面上漂浮著許多落葉，水質也已變得渾濁不堪，再也沒有往日的清澈模樣。炎炎夏日里，村里也早已沒有人再會到這口老井里打水飲用了。歷經風雨的老井已慢慢蒼老，它靜靜地佇立在小溪旁，如慈祥的老人一般，默默地注視著村里的每一個點滴變化。井底之下，雖有汩汩清泉涌出，井水卻早已波瀾不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