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峰

曖曖遠人村，自有它的妙處，其中，一個最美的享受，是時時聞見鳥啼。

因遠離鬧市，村子里的大多數時光，是靜的。如今，外出打工者不少，家家門上一把鎖，灌入耳廓的，大多為風聲、雨聲、犬吠、雞鳴，以及鳥啼。

一個離開故鄉太久的人，譬如我，當踏入故園時，也許，最先感動自己的，不是風景依稀似舊年，而是在空空如也的橋邊，一只朝你蹦跳、朝你歡叫的喜鵲，“喳喳喳，喳喳喳——”，這報喜鳥，是將你當貴客呀！它蹦著、跳著、叫著，抖落了你的一路風塵，撫平了你一顆滄桑的心。

天青青欲雨，莊稼與野草，如綠汁潑染，一派蔥籠。

“等，等——”，一只母秧雞，從秧田探出腦袋，稍作觀察，風一樣穿過田塍，頃刻，一群小秧雞，嘰嘰叫著，宛如一團團灰絨球，竄了出來，像云影瞬息晃過，消失在另一片秧田。細細碎碎的鳴聲，仍在空氣中回蕩。

剛要步入村巷，一旁竹林中，有只斑鳩在叫，“咕咕，咕咕，咕咕——”，叫聲渾厚、沉郁、悠長，古意淡淡。此情境，讓人想起了張大復的《此座》，“一鳩呼雨，修篁靜立”。它一喚，很快，在一處灌叢里，傳來另一只斑鳩的回應，“咕咕，咕——咕！”一呼一應，琴瑟和諧，令人羨慕。

回到屋子，心如止水。濃蔭覆窗，人面俱綠。無事坐此，長如小年。

在鄉間，可以睡到自然醒。往往喚醒你的，不是鬧鐘，而是鳥鳴。村之晨，一如《枕草子》，“逐漸轉白的山頂，開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細云輕飄其上”，這情景，人皆歡喜，何況大自然的鳥。山光悅鳥性。一時間，百鳥齊鳴，唧唧、啾啾、吱吱、嘎嘎、嚦嚦、噌噌、嚶嚶、咕咕……鳥啼續好夢，心如泉濯，神酣氣暢，是何等的歡欣！

在鄉間休憩的這一段時間，唯一茶、一書、一燈、一床而已。由于有鳥聲相伴，獨自靜坐，卻無半點枯寂之感。大多數時光，一個人對窗看書寫字，“而庭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墻，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讓人恍惚回到往昔，于未出鄉關之前。

到了黃昏，正是倦鳥歸來時。窗前的一株古楝樹上，它們格外歡躍，其中以麻雀居多。日色，如水彩般絢麗，歸鳥棲在枝頭，有的瞪眼賣萌，有的交頭接耳，有的唧唧私語，有的縱情謳歌，一如林風眠畫筆下的小鳥世界。

夜來，時聞貓頭鷹、夜鶯的叫喚，陡添了鄉村夜的神秘，令人憶起鄉間的軼事種種。

到了不得不離別的時分。一個人背負行囊，步出小巷，來到橋頭。獨立小橋風滿袖，令人依依難舍。正躑躅間，一串殷切的鳥鳴從背后傳來，“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驀然回首，只見一只鷓鴣站在古廟荒臺，正在引頸而啼。一聲聲，像兒時鄰家的小妹，令人潸然淚下。

良久，輕輕地，我掏出手機，錄了一段鳥啼。我要在城市孤寂時分，慢慢地，回放給一個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