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湘

在小小的山頭覓秋。山腳下，被胡枝子先迷了眼。長枝細腰輕擺，數枝開滿紫紅色花的枝條迎著風高高飄起，又輕輕落下，直直落入我的眼簾。跟天上云一樣的溫柔，搖曳一汪碧藍，盈盈秋水軟。

拾階而上，遇見一種叫千里光的小紫花，黃豆般大小。花大多已褪色，褪成米白的、米黃的枯色。又細又長的蕊針單薄得緊。仿佛風一起，這些蕊針就會散盡，一朵花就再也不是一朵花。然而，風來好幾茬，這些單薄的蕊針還是在一起。小紫花小而樸素，甚至沒有長出一片兒花瓣來，只是蕊針們擠在一起，有了一個顏色，便也算一朵花了。枯黃干癟的顏色間還有一些紫色仍在堅持，突然有些感動。總有些事情，不管我們多么渺小無能，都要去堅持，不能言敗，不能言退。

旁邊有白花鬼針草。這種小白花，簇簇擁擁地長著，與千里光相比，它們看起來顯然更適合在秋風中搖擺。它自帶一種淡然的素雅，一種與生俱來、跟秋十分契合的淺涼之意。跟它的名字一樣，不陰沉但有涼意。鴨跖草只有寥寥兩三朵。在層層黃綠中冒出湛藍的清澈來，像是忽然覓見了深山的清泉，沁人心脾。這喜在澗邊生長的“藍胭脂”，不知為何來了這里，在小山邊安居樂業。小藍花很是清新雅致，兩片花瓣如兩扇薄翼，假如沒有細心看，誤作蝶兒叢中飛的可能性極大。

最喜歡同樣數量不多的毛排錢草。我不太清楚毛排錢草與毛排錢樹的區別，看葉子就當是一家的，不過就是沒長大與長大了的區別。毛排錢草的葉子非常可愛，像排著隊的小銅錢，又像一把把小團扇，經脈明晰，色調由下而上，從深綠淺綠到青黃相間到金黃再到緋紅，十分有層次感，很是秋天的色調了。每一面小扇子上還結有一些小顆粒，那就是小豆莢一樣的果子了。

一棵秋日仍翠綠的藤附在一棵不知名的樹。藤纏樹，尋常事。然而有一些糾糾纏纏在空中晃蕩的藤枝，并沒有依附著樹。老纏新，新纏舊，居然就把其中幾棵長藤憑空送上樹端，掛在一根粗枝上。大風飄搖，野藤像秋千一樣在空中蕩出一個弧度，那些葉子就像坐著秋千的小童，一樹歡喜。

入山處有兩棵小杉樹，一半嫩綠一半枯黃，既有搖搖欲墜的熟褐色杉谷仔（杉果），也有剛結出來的新生果兒，嫩嫩的綠帶著嫩嫩的黃。在山上的兩棵杉樹，卻是極高大的。反正仰頭也沒望到頂，也許是陽光刺眼的關系，也許是被纏著杉樹的野藤遮了眼的關系。腳底下安安靜靜躺著乖巧的杉谷仔，一副想要被領回家的樣子。揀拾了幾顆未經風雨身上干凈的杉谷仔，驀然想起小時候上山割草撿松谷仔交給學校的那些舊時光，真是很舊了。那個稚童，恍若隔世。

山上有一片小竹林。秋日涼，秋風忙，于是竹葉簌簌，浪濤聲聲，一浪蓋一浪，不休不止。人如置身大海，衣擺飄飄，真切體會了那秋之瀟瀟。小時家鄉竹林多，為了不讓我整日在深山野林跑，爺爺常唬我說那青竹蛇最愛藏竹林。我最怕蛇，于是也怕上了竹林。讀了書，看那書中總愛夸贊竹子，又不免有了些附庸風雅的想法，假裝喜愛那竹子，買一些竹制品，上山也會撿幾片竹葉。然而到底沒有真正去那竹林走上一走。后來某日，不小心進了一片竹林。腳下滿滿黃葉，層層疊疊，一踩就簌簌作響。竹枝像竹葉海中的一片片扁舟，載著光和影游歷此地山河。那日，陽光和風都極好，未遇青竹蛇。倒是撞見一些不知名的可愛小飛蟲，撞見一位戴草帽的老人揮刀砍竹，他一刀劈開光陰長河。我瞥見另一位白襯衫老人在我耳邊低語：莫去竹林，青竹蛇多。

下了山，低頭看，田壟間、河岸邊、小路旁、觸目可及的小矮坡以及腳下所到之處，悄然逝去的夏花夏草，悄然而至的秋花秋草，不經意間，流逝了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