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紀金

鄉下老家距離我工作的縣城不遠，周末時我們一家人經常回老家，陪陪父母，順便帶回一些新鮮蔬菜。

母親的菜園子，每個季節都有豐富的蔬果和美麗的風景，這是中年的我最喜歡去的地方。秋天，一架扁豆就讓我的目光纏綿不已，讓我的胃口生動起來。

高遠的天空一片淡青色，云朵飄浮，溫和的陽光如水傾瀉而下，秋風拂過扁豆架，寬大的綠葉婆娑飄動，藤蔓上的小花輕輕搖曳。扁豆花形態小巧，狀如蝶翅，顏色有紫有白，藤條搖曳時，讓人感覺似有千萬只小蝴蝶欲振翅飛去。花尚繁盛，扁豆莢也結出不少，嫩莢扁平，呈長橢圓形，或紫或淺綠，就如一個個小小的月亮掛在藤上。

母親叫我多摘下一些扁豆，一部分留著中午做菜，一部分讓我帶去城里。不一會兒，我就摘了小半籃。擇菜的時候，母親很靈巧地給扁豆“撕筋”，就是將扁豆四周的筋撕扯下來，因為這根筋就像棉線一樣，難以嚼碎，影響吃扁豆的口感。

母親將擇好的扁豆清洗，用刀切成小片，裝盤備用。鍋燒熱了，母親將切好的五花肉下鍋，熬出油脂，再將扁豆下鍋翻炒。母親告訴我，扁豆必須多炒，要炒熟，沒炒熟的扁豆是有毒的。灶膛里的柴火噼啪響，鍋里的五花肉炒扁豆嗞嗞響，廚房里的聲響，是很香的，有“風來花底鳥聲香”的意味。每次回老家，往往是母親炒菜我燒火，我倆閑聊一些家常話，算是多陪陪母親了。

一桌豐盛的菜肴，家人團坐，這是父母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父親很喜歡五花肉炒扁豆，他喝了點酒，興致很高，對大家說：“以前吃扁豆啊，買不起肉，只能清炒，但是清炒扁豆味道很好。”說著說著，父親就開始憶苦思甜，情到深處，眼里泛起淚花。這一點我是知道的，小時候家庭經濟困難，平日里沒有錢買肉，只在過年過節時才能吃上肉。那時，清炒扁豆也是我的最愛，爽脆中透著微微的甜。如今，用五花肉來炒扁豆，自然是香甜翻倍了。

扁豆的營養價值高，內含豐富的蛋白質和維生素，對人體非常有益，而且還有健脾化濕、益氣養胃等功效。扁豆是一種很平民化的蔬菜，百姓可以自家種植，價格也不高。在貧困的年代里，它能滿足人的胃口，營養人的身體。鄭板橋流落至蘇北小鎮安豐，居住在大悲庵的時候，曾經寫過一副對聯：“一庭春雨瓢兒菜，滿架秋風扁豆花。”困頓之時，鄭板橋春天吃自種的瓢兒菜（白菜的一種），秋天吃自種的扁豆，他覺得這樣的人生很滿足。

記得去年秋天，到贛州出差，朋友請我到一家飯店吃飯，店里的食材很有山村特色，筍干、蘑菇干、南瓜干、扁豆干、臘腸、臘肉、臘鴨、火烘魚等食材一應俱全。朋友知道我愛吃扁豆，幫我點了清炒扁豆絲和扁豆干燜肉。扁豆干燜肉這道菜比較油膩，里面的肉我沒吃，扁豆干卻幾乎被我吃光。扁豆干被肉汁泡漲，口感軟糯，既有肉汁的香味，又有本身的甜味，美味無比。吃著這道菜，倒是勾起了我的鄉愁，我想起了家鄉，想起了家鄉的秋天，想起了秋天里的父親母親。沒想到才幾天的出差時間，就生出了一段鄉愁。

秋心為愁，此愁，乃思鄉懷親之愁。南宋葉紹翁在《夜書所見》中寫道：“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動客情。”這兩句詩中暗含了晉人張翰的典故。據《世說新語》記載，“張季鷹（張翰）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張翰見秋風起而思念故鄉，辭官回鄉，后來詩人們便多以“秋風”喻思鄉。唐代詩人張籍詩《秋思》云：“洛陽城里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張籍身在洛陽，見秋風便想起了故鄉和家人，匆匆寫下家書托人捎去，在帶信人出發前又將信拆開來看一遍，唯恐遺漏了什么，可見其濃濃的思鄉懷親之情。

出差回來，我便和妻子一同回了鄉下老家。院子里，父親和母親正在忙碌著，趁著秋光正好，曬扁豆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