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湘

一

花自然落下的季節，我便去撿落花。

尋一棵大的樹，不管是什么樹，當然最好是桂花樹，畢竟花香且葉子絕不傷人。不像我此刻，是在一棵大的王棕樹下，多少有點提心吊膽，擔心風大了，落下的不是花，而是那大大的葉子。王棕葉子傷人，這樣的新聞是看過的。

但我依然選擇待在了路邊一棵大王棕樹下，等花自然飄落。我常常經過它時，會仰頭望一望，但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安靜地守著它，與它交談。它太高了，我想很少人會特意停駐與它談話，人們抬起頭來時往往只為瞻仰高空，而不是一棵路邊常見的綠化樹。

我靜靜坐著，打開手掌，微風襲來，王棕花一朵一朵落在我的掌心、我的肩膀、我的頭上。那么大的樹，那么小的花，形成巨大的反差，有一種不協調的美。小小的花密密麻麻落了一地，小小的手掌滿了，頭上像覆了一層雪，幾朵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眼鏡框上，正好是眉頭的位置，花兒便在我眼中無限放大，我再也看不清其他事物。

我仿佛也成了一棵開花的小王棕，不敢動一動，害怕那些花就此飄落。但我又清楚地知道，那些花兒不屬于我，它遲早要走。

我也要走，到了時間我也要去我該去的地方。在我離開之前，我默默抖落身上的花、頭上的花，然后默默聚攏了那些飄落在堅硬的水泥磚面上的落花，將它們撒回綠化帶內。這個時候，內心是五味雜陳的，城市里的樹比鄉村里的樹到底是幸福些還是憂傷些？城市的落花并不是都能零落成泥。但歷經風雨，大約能偶然落在某個人的肩上，遇見一場美好。當然，落花的幸福與憂傷，反正人是不關心的，人并不為此憂傷。

這或許是好事。嗯，憂傷少一點總是好的。

二

也有人是關心落花的。那三歲小孩兒把一朵朵落花撿起來，喃喃自語著：“我帶你們去給媽媽看，讓她聞聞香不香。”

“掉下的花要撿起來，放回花盆喲，這樣它就可以變成肥料，養更多花寶寶，是嗎？”她迎向我，一邊走一邊問。

我不禁莞爾，停下正在往她那走的腳步，蹲下身，回答她：“是的，就是這樣。”

從抱著她撿落花，到她自行撿落花，時間流逝飛快。我原來總是低頭看她，現在已習慣蹲著身子或彎著腰與她對視談話。她漸漸與我平等。

大概一些時日之后，她就會跟她姐姐一樣，會把手搭上我的肩膀，對我的稱呼會從嬌聲嬌氣的“媽媽”變成友人般語氣的“嘿，老媽”。

她們從一朵花苞、一朵花骨朵逐漸開放。

而我總有一天，成為一朵落花。

“媽媽，給它們蓋一點泥吧。這樣，風就吹不走它們，它們也不會怕冷了。”三歲的孩子呀，可比大人更懂得關心花朵，關心那已凋落殘敗的花。她并沒在意，那花是不是已經不好看，對她而言，落花也依然是花。用力去嗅，依然會有花香；用手去摸，花瓣依然柔軟；插在發髻間，依然有它嬌俏的一面。

花就是花呢。

三

風大了。落英繽紛。

四五歲的孩子們便笑著鬧著去撿落花。

“我們要撿好多的花喲！”

“是的，那就能有很多的春天了。”

“那我們就能天天春游了。”

她們從學校里知道了春游的事情，自發地把花朵與春天等同起來。風越大越好呀，那就會有更多的花落下來。落下來的花也不用憂傷，她們都會認真去撿起來，就像撿起一個春天。多聰慧的孩子，她們總是能把憂愁轉化成美好；多可愛的孩子，她們心里的春天并不比這落花少吧。

“枝頭的花，你等著你的蜂蝶。落下的花，落下的美麗的風鈴木花，跟我回家吧。一籃的花，做花糕；一籃的花，煮花茶。”紅裙子的少女也加入了撿落花的隊伍。一朵朵落在地上的黃花風鈴木被裝進她的小籃子，裝進她的詩歌里。

我在沒有花的樹下，專注地看著她們。她們不知道，我的心里總是四季如春，那里盛開著一整個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