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麥小妹

我每次回來見到大伯，都會興 奮地叫一聲：伯，吃飯了嗎？大伯就 會抬起頭，瞇縫起眼睛看著我說：是 珠妹回村了！進屋坐坐吧。通常都 會與我聊上幾句日常。每次我把帶 來的水果點心之類的送給大伯，大 伯總是手一擺，那張古銅色的臉對 我笑成了一個核桃：侄女有心了，不 用給我帶這些，多給你媽吧，她也真 不容易。

大伯是父親的親哥，可世事無 常，父親早早就走了。父親遭遇車禍 那年，大伯幾次從鄉下踩著一輛羅馬 牌自行車穿街過市去看望父親。父 親走的那天，大伯在眾人面前哭成了 淚人，他泣不成聲地說：我這個苦命 的小弟啊，他是個好子弟，誰知道他 走得這么早，我這個大哥也沒辦法為 他做點什么……大伯用手抹著淚，一 臉悲戚地背過了身，肩膀一聳一聳 的。我看出了大伯對父親深厚的感 情，看出了他對父親的不舍，心里想 著今后也要對大伯好。

大伯今年79 歲了，看上去精氣 神還不錯。我知道這些跟大伯的勤 勞和心境的豁達不無關系。大伯是 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輩子跟土地 打交道，也養雞養鵝養豬。年輕時， 大伯忙完地里的活便騎著自行車去 收廢品補貼家用，只見他用一條黑 皮筋在自行車兩旁，各綁定一只放 雜物的竹制籮筐，籮筐里放桿秤，一 路上神氣地吆喝：收廢品咯！收爛 鐵咯！一般天黑才會歸家。有時回 來眉開眼笑，說話聲音都要高幾分 貝，說他今天在哪里收了好貨，凈賺 了多少錢。大伯總要找點事情做才 心安，哪怕出門一趟只賺幾元錢，他 也是要去的。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大伯每 次收廢品回來都會買些五顏六色的 糖果或是小點心分給我們幾姐弟。 我們常常在傍晚時分坐在家門口眼 巴巴地盼著大伯回來。我們家和大 伯家是緊挨在一起的，大伯家要是 煮了番薯、芋頭、玉米之類的飄出了 香味兒，他也會招呼我們幾姐弟過 去吃。大伯看著我長大，看著我出 嫁，他是我半個父親。

奶奶還在時，曾說大伯是她最 引以為傲的孩子，因為大伯懂事乖 巧有責任擔當有主見。在那缺衣 少食的年代，大伯有幾回早上帶幾 個飯團去上學，中午竟然忍著餓不 舍得吃，晚上又帶回家當晚餐。忘 記不了以前父親在世時，每當有什 么要事父親都喜歡和大伯商量，聽 聽大伯的意見。如今，大伯的兒女 都一個個成家立業了，大伯早就做 了爺爺和外公。有年春節，我帶娃 回娘家過年，給大伯拜年，給大伯 買了他愛喝的酒，還給他封了一個 紅包。大伯逢人便笑瞇瞇地夸我 是好侄女，知道孝順他。大伯把酒 留下了，卻把紅包塞回給我，我不 肯要，最后他把我給他的紅包變著 法子當成了壓歲錢加倍給回了我 的兩個孩子。

真是歲月不饒人啊，那個曾經 走路帶風，做事利索干凈的大伯如 今走路也開始有些顫顫巍巍了，而 且背也有些駝了，眼也迷糊了，遠遠 看去他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高大魁 梧。大伯一輩子見過的風雨和我經 歷過的陽光一樣多，他從上世紀40 年代走來，算是閱盡了人間的滄桑， 我祝愿他，活得更久一點，更好一 點，更快樂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