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喬兆軍

“苦”是一種味道，跟“甘”“甜”相對，古稱“五味”之一。《詩·谷風》中有：“誰謂荼苦，其甘如薺。”誰說荼菜苦，它的滋味就像薺菜一樣甘美。初春之時，我們常到野外挖蒲公英，回家洗了，生蘸大醬吃，苦滋滋的。也可以涼拌，用開水焯一下，去苦味，冷卻后瀝水，切碎，加蒜泥、鹽、醋、香油，吃起來清清爽爽，苦中帶有一點涼絲絲的甜，別具一番風味。

苦瓜，在春夏之交時節常吃。苦瓜細細的藤，好像蘊藏著無窮的力量，不知疲倦地結啊結。每一個苦瓜，掛在藤上，玉琢似的，青翠盈目，嗅一嗅，有股自然的清香氣。苦瓜又名“君子菜”，是說它只一味苦自己，不會把自身的苦味傳給其他食材。

小時候，吃苦瓜是因為沒得選擇，一盤苦瓜上桌，看大人們吃得津津有味，到底忍不住要嘗，苦啊，忙不迭地吐掉。便問父親：“您為啥吃得那么香？”父親說了一句：“苦有苦的味。”細思這話頗有禪意，生活的諸般滋味，須去體味品嘗，方知其中真味。如今，我吃苦瓜已成常態，一箸入口，慢慢咀嚼，那種清苦味在舌尖洇開，散去，隨之，一絲甘甜向舌尖傳來，于是，忍不住再來一筷。苦味真是一種特別的味道，帶來清淡的歡愉，給浮躁的味蕾降溫，讓人回味無窮。

品茶亦如此，我小時候是絕對不喝茶的，因為太苦。可如今，在最渴的時候想念的卻是那一杯苦茶。每到秋冬之季，母親都會給我寄一包她親手制的菊花茶，以防我因氣候干燥而“上火”。將菊花洗干凈放入玻璃杯中，沸水沖下，菊花就像一把把杏黃色的傘，亭亭地張開，隨意懸浮，姿態萬千。輕啜慢飲，那絲絲縷縷的苦澀繞過舌尖，如水上泛起的漣漪，讓味蕾輕輕地就這么一驚：哦！這苦，苦得散淡，苦得歡快，苦得有滋味，全身充溢著一種愉悅的欣慰。

其實這些，都談不上真苦。苦得任性的還有中藥。兒時孱弱，時常抱恙，一生病母親就抓中藥給我喝。鄉里的中藥鋪，古色古香，藥香氤氳，很好聞。藥房里，一組組有抽屜的木制藥柜，抽屜外鑲著鐵環，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中藥名：丁香、麥冬、半夏、當歸、紫蘇、白芷、款冬花……一個個名字古意盎然，讀起來悅耳好聽。可老中醫給我開的藥，實在太苦，好像每道藥方里都少不了黃連，我一度懷疑他是因為我的哭鬧而有意懲罰我。曾央求他加點甘草或紅棗，老爺子捋著白胡子呵呵笑著答應得很干脆，但藥里照樣沒有一絲甜味，苦得讓我懷疑人生。

從小到大，飲食里，吃“苦”不少，生活中，也是苦樂相伴。《簡愛》，那個自尊又自傲的小女子說“人活著，就是為了含辛茹苦”，初讀不知話中意，再讀已是話中人。人生百味，苦才是真味，無論是誰，如果經不起生活中的艱難困苦、浮浮沉沉，怕是也品不到人生的香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