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國棟

童年的盛夏，是一波波的熱浪翻滾，是一陣陣的蟬鳴聒噪，是一片片的稻田閃耀。那時，空調冰箱還沒走進我的家鄉。鄉人消暑，只能依靠一架嗡嗡作響的鉆石牌臺扇或一把自制的棕葉扇子，又或者去覓得一抹夜色，一地樹蔭和一河清涼。

盛夏的午后，太陽金燦燦直直地照著大地，云層也被熱得四下散開慌不擇路不見了蹤影，雞群乖乖地窩在屋檐下僅存的陰影里不出聲響，不知誰家的大黃狗舌頭伸得老長哈哈地喘著粗氣有氣無力，池塘里的鴨子們，鉆進水里抖動一下翅膀又呼啦啦地躲進了棚里，蟬鳴的聲響越來越大，節奏越來越緊，像要催促這熱浪快些隱去。只有孩童的我們，無畏這盛夏。

故鄉的河水清澈瀲滟，在金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熏風吹過，便泛起陣陣漣漪。孩童的我們，踩過像鐵板燒樣的硬地板，踩過被曬得蔫了的田埂，踩過那片酥軟的河灘，見到那汪翠綠色的潭水，便褲子一褪、短袖一扒，卷成一團，塞在大石頭下的陰影里。我們抓起身下的幾塊大石頭便往水里扔，扔得咚咚響，像是和水中的生物打招呼。然后我們在岸邊探水溫，用水打濕四肢、雙腋和頭顱，然后回到岸上，像跑步般向著水里沖刺跳去，或一個大肚摔，或一個跳發，或一個抱團，扎進水里。一個瞬間，感受到水面的滾燙，水下的清涼。

對孩童的我們來說，河水的清涼，在那樣的盛夏里，是那么不可抗拒。浮在水面上的狗刨式、抬起頭左右搖晃的自由泳、仰著頭枕著水面的仰泳、像潛水艇一樣前進上下浮沉的潛泳，我們像條魚兒一樣在水里折返，像只鴨兒一般撲騰。我們那時沒有專業的游泳裝備，最隨手可見的不過是從上游漂下來的一截木頭，最奢侈的也不過是打過許多補丁的拖拉機內胎。

沒有異性游伴的時候，我們要的便是最天然的裸泳。我們張開雙臂，把水聚攏環抱，用力快速往下壓，“咚”的一聲，水和氣團在水下像魚雷般炸開，然后一串串氣泡嘩啦啦往上躥，逸出水面后漾開、散去、消失不見，就像是揭開了那片水域的碳酸飲料。我們潛入水里，看著光影在水下斑駁，在水中搖曳，我們還看到了水下更藍的天空，那深處的幽暗，很涼甚至冷得生出一些慌張。我們像蜘蛛一樣貼附在石壁上攀爬到高處，高高躍起，插入水面，沉到水底。我們走上橫亙在兩岸桶面大的引水鐵管，伸平雙臂像走鋼絲般小心翼翼，從岸邊走向河中間，盡攬游伴們仰慕艷羨的眼光，然后做出一次又一次頗有創意，兼具野性和美感的入水姿勢。有時倉促了，也會踉踉蹌蹌地掉落到水面，招來一陣哄笑。我們比賽著快慢，我們追逐著時光，仿佛這樣就能在河水的清涼里，在童年的美好里，永遠地徜徉，永遠地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