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個性格外露的人，遇到開心事喜歡哼唱一段小曲。其實呢，他既不擅長唱歌也記不住歌詞，只是覺得自哼自唱的方式特別容易抒發感情，所以經常旁若無人地唱起來。

秋天的時候，我跟父親下地干活。一陣秋風吹來，父親唱起來：“秋風一吹呀，高粱紅玉米黃，還有大豆也笑開了花……”我跟在父親身后，聽著他自己“作詞作曲”的歌，覺得真有點尷尬。父親的嗓音并不好，略帶沙啞，唱歌跑調跑得找不著北，所以他很少唱大家聽過的歌，一般就是唱他的“原創”，反正別人也聽不出跑沒跑調。我緊緊跟在他身后，把他唱的歌詞、曲調聽得一清二楚。父親的歌聲有點難聽，可“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父親才不管我愛不愛聽，他唱得盡興著呢。

我埋頭干活，汗水滴落在土地上。父親哼著歌，倒是蠻輕松的樣子，仿佛把勞動當成了享受。我終于忍不住，說了聲：“爸，你唱的啥呀，整天唱呀唱的，誰愛聽！”父親哈哈大笑：“我唱的是‘秋風謠’，你聽不出來嗎？再說我也沒給你唱，我給土地唱呢，給莊稼唱呢，給鳥和蝴蝶唱呢，它們都愛聽！”父親當過代課教師，屬于文化人。別看他沒當幾天教師，卻總想擺出文化人的樣子。他的附庸風雅又總是那么蹩腳，讓我忍不住“嗤”地笑出聲。

父親可不管我的態度，他依舊自顧自地唱著。果然，我聽出他唱了好幾個“秋風”，難怪他說自己唱的是“秋風謠”。“秋風謠”的大概意思是，秋風吹熟了莊稼，吹開了花朵，吹黃了樹葉，一派秋光燦爛。我這才明白，父親的“秋風謠”是有主題的，就是在歌唱成熟的喜悅。春華秋實，這對于農人來說，是最大的幸福，難怪父親要歌之詠之，表達喜悅呢。父親的“秋風謠”，依舊不成曲調，可我聽著聽著，竟然聽出了幾分味道。他的歌聲，沒有技巧，全是感情。

聽著父親的“秋風謠”，我覺得干活都不那么累了。父親一直都在告訴我，土地是最公平慷慨的，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你在土地上灑下汗水，土地回饋你豐厚的果實。人生在世，沒有什么比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更幸福的了。幾分耕耘，就會有幾分收獲，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人生最大的幸福，不過是沒有被辜負。神圣慷慨的土地，豐饒美麗的秋天，永遠不會讓人失望。想到這些，誰能壓抑住心中的激動之情？唱一曲“秋風謠”，抒發一下心情，日子就會過得盡情盡興。

那年秋天，我考上了異鄉的大學。寒窗苦讀天不負，沒想到世上不只有春風得意，還有秋風得意。秋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我幸福極了，父親也非常開心。送我去學校的路上，母親舍不得我遠行，忍不住眼圈紅了。父親嗔道：“多好的事，哭啥！我樂還樂不夠呢！”一路上，父親不停地哼著他原創的“秋風謠”，氣氛十分喜慶。我跟在父親身后，竟也忍不住哼唱起來。忽然，我發現自己的歌聲跟父親怎么那么像呢！原來，我也唱起了“秋風謠”。我和父親的“秋風謠”，永遠主題鮮明，都是在歌唱甜滋滋的果實和沉甸甸的收獲。

歲歲年年，屬于我們的秋天總會如期而至。每一個辛勤的勞動者，都會收獲一個豐饒的秋天。秋風善解意，秋天最醉人。父親的“秋風謠”，不成曲調全是情，不太動聽都是愛。從青年時代走到老年，漫漫幾十年，父親用他的“秋風謠”，唱著對生活的熱愛，對生命的熱愛。

作者：王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