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的一天上午，在官場上混了大 半輩子的汪為人，騎著一匹瘦弱的騾子，風 塵仆仆地回到了他的家鄉汪家莊。

汪家莊是一個偏僻的小村莊，全部姓 汪。汪為人是汪家莊里的第一位進士。崇禎 元年，二十三歲的他參加了殿試，最終結果是 位列二甲頭名，是個實實在在的“傳臚”。

進士及第的第三年，也就是崇禎三年， 他幸運獲得補缺，成為了一名縣官。汪為人 在外做官幾十年，歷經明清兩個朝代。世事 在變化，時代在更迭，他的同僚或被罷官，或 告老返鄉，可他一直穩穩地坐在縣官的位置 上，是官場中真正的“不倒翁”。

汪為人回來了，莊上的人自然要去拜訪。

他的府第是一個大宅院，是他的祖父建 造的，歷經數十年的風雨侵襲，已有些斑駁。

汪為人坐在上廳中間位置的那張太師 椅上，他的周圍聚攏了許多前來拜訪他的族 人。一陣寒暄之后，族人開始聊起他們最感 興趣的話題。

“賢侄，聽說你回來了，族里的人不管老 幼，無論尊卑，都來了。因為什么？那是因 為你乃吾等之翹楚！你博學多才，見多識 廣，做事老練，實乃吾等學習之楷模。你的 成功，讓吾等仰慕！我們莊上有許多青年才 俊，今后，他們都會像你一樣考取功名，成為 官場中人。你是官場中的成功者，可否將你 的為官之道說出來，讓那些晚輩們好好領教 領教？”坐在身邊的老者對汪為人說。

“三叔，為官何難？不貪不占不表態，足 矣！”汪為人捋了捋他的美髯，慢慢悠悠地說。

“三叔公，都說是官字兩個口，不貪不占 不表態，算什么官？”在私塾念了兩年書、留 著長發垂髫的晚輩汪無畏不解地問。

話剛出口，汪無畏的屁股立即挨了重重 的一巴掌。

“小屁孩，你懂什么！”汪無畏的父親氣 洶洶地吼道。

父親的打罵讓尚未成人的汪無畏大哭 起來。

汪為人似乎并不在意年幼無知的侄孫 所說的話，他將不停啼哭的汪無畏摟在懷 里，和顏悅色地說：“無畏，別哭，你說得好！ 官字兩個口，一個口，是為了吃；一個口，是 為了說話。因此，做官的，大都為了財，為了 有自己的話語權。可是，你知道‘禍從口出’ 這個成語的玄妙之處嗎？”

汪無畏抬眼望著汪為人，搖了搖頭。

“你可又知道，造物主為何給人兩只眼、 兩只耳朵、兩只手、兩條腿，而只有一張嘴 嗎？”汪為人繼續問。

汪無畏同樣是搖頭，在座的各位宗親也 是一片啞然。

“各位宗親，告訴大家，造物主給我們兩 只眼，就是要我們多看；給我們兩只耳朵，就 是要我們多聽；給我們兩只手，就是要我們 多動手；給我們兩條腿，就是要我們多走路； 而只給我們一張嘴，就是要我們少說話。話 不可多說，說多了，容易招惹是非！官字兩 個口，比常人的口多了一張，這就是當官不 容易的原因。”汪為人用他特有的方法詮釋 著他的處事哲學，為官之道。

“賢侄的一席話，勝過吾等讀萬卷書 啊！”汪為人的三叔豎起大拇指，夸獎道。 “尊叔祖大人，小侄不才，無法理解您剛 才說的‘不表態’的含義。”剛剛中舉的遠房 侄孫汪華問。

“‘不表態’，就是遇事不說話。”汪為人 淡淡地回應。

“這更加讓我難以理解了。當官就要有 所擔當，就應該負起一定的責任，該表態的， 不可能不說啊。”新科舉人汪華仍是疑惑。

“這還不簡單？遇事打哈哈，揣著明白 裝糊涂，做一個和事佬！就拿我來說吧，我 當官也有二十年了，二十年間，我雖然在縣 官的位置上百事不管，沒有做一件實事，但 我也沒有做一件壞事。最主要的，我沒有半 點貪念。逢年過節有人給我送禮，我一概不 要；所有宴請，我都不去參加。為官二十年 的經歷告訴我，黎民百姓最討厭貪官，貪腐 是為官之大忌！各位宗親，大家可以看看， 我在外為官二十年，回來的時候騎的是瘦弱 的騾子，行李箱裝的是換洗的衣物和書籍。 我是清貧的，但我的清貧換來了黎民百姓的 諒解，換來了我為官二十年來的穩定。這是 我成為官場中‘不倒翁’的最大法寶。”汪為 人以成功者的姿態侃侃而談。

“貪腐是為官之大忌，當官不能貪，這是 最基本的要求。但不作為的官，不敢擔當的 官，也絕對不是一個好官！”聽了汪為人的為 官之道后，新科舉人汪華似乎忘記了讀書人 應有的禮數，他站了起來，有些忿忿然地丟 下一句話。

汪為人并不介意新科舉人的不禮貌，他 站了起來，拉住汪華的手，將意欲離去的汪 華按在了座位上。

“要想在官場上混，就不要過于考慮別 人對你的評價，是不是好官更是無所謂。賢 侄，我奉勸你一句，在官場，關鍵是要保全自 己。只有保全自己，才是最大的成功。你明 白我的意思嗎？”

新科舉人汪華仍是搖了搖頭。

“賢侄，你也是有功名的人了，你要知 道，官場如戰場啊！在戰場上要取得最后勝 利，關鍵是什么？”

“拼搏。”

“連自己的命都拼出去了，這樣的勝利 對你有意義嗎？我為官幾十年，雖然不是好 官，但我除了拿朝廷的俸祿外，再沒有多拿 一分一毫錢，也沒有多吃一頓飯，甚至連水 都沒有多喝一杯。我的廉潔，換來了我在官 場上的穩定，這難道不是最好的例證嗎？”

“三叔公，您比木偶廉潔嗎？”止住了哭 泣的汪無畏問。

“此話怎講？”汪為人好奇地問。

“木偶不吃不喝不表態，也不拿一分一 毫俸祿，比您廉潔多了！”

汪無畏的話剛落，汪為人的臉色由紅轉 白，進而轉青。

“你……你……”汪為人用盡全身力氣， 將擁在懷里的汪無畏推開，氣呼呼地說。可 話還沒有說完，就兩腳一蹬，從太師椅上滑 了下來，轟然一聲，重重地倒在了自己的府 上，從此再也沒有起來。

“不倒翁”倒了，是因為什么而倒？汪家 莊的人說，是因為那個年少無知的汪無畏。 是不是這樣，恐怕只有無法再開口說話的汪 為人自己才知道了。

作者|王受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