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黃河

那一年，我高考，可是家里的 麥子正黃，田里的稻谷正青，父親 說，忙死了。麥子要是不搶回家， 一年就白忙乎了。

收割麥子是家里的頭等大事， 要是以往，我一定是要到老師那里 請假回家的，那時候請假也不需要 家長跟老師說，自己跟老師說，就 可以回家了。

可是那一年，我高三了，正要 高考。我想到家里人手少，在高 考前十來天，我還是請了假。白 天下地干活，收麥子的活很辛苦， 一直要半蹲著，一把一把地抓住 麥子，用力地把麥子的稈子割 了。我有的時候就蹲在地上，慢 慢地挪動。我的父母親很少有直 起腰身的時候，頂多站起來，用衣 襟揩揩臉上的汗水，或者走到地 頭拿起瓶子里的水，猛地灌上幾 口。看起來沒有幾畝地，可是割 起來卻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割 了半天，以為割了不少，可是等你 站起來，朝遠處看，卻發現，你只 是割了那么一點點。

眼看著天黑了下來，父親鼓足 了勁說，一定要把這塊割完。于是 我們就加快了速度，拼命地割了起來，月亮出來了，照在地里，一波一 波的麥浪，涌動著金色的柔光。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想到了我 帶回來的資料，可是在昏暗的燈光 下，看不了幾行字，眼睛就開始打 架了，有的時候，書丟在一邊，頭卻 歪在另外一邊了，等我醒過來的時 候，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了。

在高考前三天，父親朝我說， 算了，你還是回學校吧。父親也沒 多說什么話，但是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得出來，他還是希望我能考上一 個好的學校。

我起來的時候，父母早就到地 里去了。我挑了幾擔水，把大水缸 挑滿了。然后把火燒燃，把烏黑的 鐵鍋架在火塘里，煮起了飯。要是 等父母回來再煮飯，用母親的話 說，一天都過了場了。

邊煮飯的時候，我就跑到菜園 子里，摘了辣椒，茄子，絲瓜，還有 黃瓜。我先把辣椒洗好，切成一條 條的。然后把茄子切了，泡到水 里，我知道，茄子要是不在水里泡 上一陣，澀口呢。黃瓜要刨了皮， 因為已經有些老了，然后切成黃瓜 丁，腌了一盤。最后做一個絲瓜 湯，干活的人口渴，喝了湯，渾身都 有了力氣。

菜切好了，飯也煮得差不多 了。我記得那時候，我邊切菜，邊 想著資料上的那幾個難題目。我 吃了飯，把剩下的飯菜熱在鍋里， 就拿了書，朝學校趕去。學校在小 鎮上，需自己走著去，上十里路呢。

不過那時候十來里路，對于我 們村子里的人來說，一點都不是問 題。村子里的人去縣城，也是走著 去的，有五十來里呢。

趕到學校的時候，正好下早自 習。三三兩兩的人，在操場上站著 或者坐著，人人手上都拿著饅頭或 者包子。吃面條的人是不到場子 里來的，他們坐在食堂那黑黑的凳 子上，用筷子挑起面條，然后放下 筷子，端起碗來，喝幾口面湯。

母親心疼我，來的時候，她 讓我多拿點面粉。說考試的時 候，一定要吃好，只有吃得好，才 考得好。

可是我還是沒有買食堂里的 肉絲面吃。那一碗肉絲面，頂得上 我家里人干幾天活的收入呢，我哪 里舍得吃那樣好的東西啊。

割麥子的時候，我的手上打起 了幾個血泡。母親在家的時候，給 我挑破了，可是被汗水一浸漬，卻 火辣辣地疼。我看看我的手，竟然 有一層老繭子。

我進考場的時候，父母沒有 來。但是我卻想著他們，那最后的 一塊麥地，也不知搶不搶得完，快 下雨了，我知道父親的脾氣，要是 搶收不完，他一定會朝母親罵的。 他罵得可難聽呢。當著村子里那 么多人的面，他罵母親為什么不去 死，他罵母親是蠢貨。

好多次我想當著母親的面， 狠狠地揍他一頓，可是母親卻把 我勸住，說，再怎么樣，他也是你 的父親呢。

考完試，我一個人收拾好了行 李，找了一個同村的人，搭乘村子 里的拖拉機，把一床破棉絮拿了回 來，當然還有我那半破的臉盆啊， 水桶啊等等生活用品。

回到家里，我把東西一丟， 又趕到父母勞作的地方，去干農 活了。

高考對于農人的孩子來說，只 是農活里的一種點綴。想想也是， 第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填飽肚子，其 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

高考其實不那么重要，盡管我考上了大學，但是我還是這樣說， 有的時候，把事情看輕一點，未嘗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