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衍輝

在城里住久了，雖然一年四季都能吃上 新鮮的水果，但我還是常常想起兒時吃的一 種野果——山里紅。尤其是看到孩子們狼 吞虎咽地嚼著“果凍”“珍珠粒”“蘋果梨”的 時候，一股酸水便鉆進我的牙根兒，更不由 得想起山里紅，想起故鄉(xiāng)的山溝溝，迎霜寒 而倔立的、結(jié)滿了珍珠瑪瑙般的一嘟嚕一嘟 嚕、紅彤彤小果的山里紅。那是我們孩提世 界的神品啊。至今想起來，嘴里都溢滿了酸 甜的滋味。

我的家鄉(xiāng)是油溪鎮(zhèn)長潭村，有粵北九寨 溝之稱。滿目的碧綠，土地肥沃。這小小的 山里紅就是附近絕無僅有的山果了。特別 是到了秋天，一些野生的果子都被摘光了。 只有它，披著一身紅彤彤的外衣，迎風搖曳 在山坳里、溝谷里，成為山村里的孩子重點 進攻的對象。

記得有一年秋天，我和小伙伴去山上打 柴，見一棵躬著腰身的山里紅樹，如一位過度 操勞、多子多女的母親，披一身華蓋，掛滿了山 里紅。我騎在小伙伴的脖頸上，連枝帶葉捋 了兩大襟，手指還被扎出了血。倒在草地上， 我急不可待地嚼起來，酸得齜牙咧嘴，眼淚差 點沒流出來，惹得小伙伴點著我的腦門兒直 叫我饞貓，“笨笨的，山里紅要經(jīng)霜后才甜的。”

我喜歡山里紅，它樹身不高，但長得敦 實，皮兒粗糙，好登好爬但就是有刺兒。不 過，我喜歡爬樹多半也不是為了爬樹，而是 因為嘴饞。時令到了白露以后，山里紅一天 天好吃了，柔軟細面、酸甜酸甜，頗帶有山野 的清香，那時，我時常帶一幫小伙伴全面出 擊，漫山去尋找。

直到我在忠信鎮(zhèn)的一所中學畢了業(yè)，粗 通了一點果樹知識，方知道，山里紅樹可當 一切果種樹木的母體。目前市場上出售的 柿子、山楂、李子都是山里紅作母本嫁接 的。那是母親的樹啊。

每當嚼著甜液津津的水果，就更加想念 長潭山里的山里紅，連我的孩子都對它產(chǎn)生 了一種神秘感，多少次嚷著要帶他們?nèi)タ瓷?里紅、摘山里紅。

有一年，我真的攜妻帶子回到了久別的 故鄉(xiāng)。一個秋天的霜晨，孩子們懷著好奇，而 我也如好奇的孩子，漫行于山梁坳谷，尋找我 們的山里紅。多少年來，由于人為的破壞，不 要說是山里紅，連山上常見的白茅、蕨草都庶 幾無存了。我悵望著秋風蕭瑟的山梁和腳下 顫抖的一株白茅，喉中哽著一種苦澀的滋味， 像小時候第一次偷吃了未熟透的山里紅。

山里紅，它耐寒、耐旱，有極強的生命 力，就像當?shù)厣矫褚粯印Ｂ犝f這幾年家鄉(xiāng)又 有了許多的山里紅，而且還是我兒時的伙伴 創(chuàng)建的一座苗圃，專門培育山里紅樹苗，為 發(fā)展當?shù)氐墓麡錁I(yè)提供母本砧木。

我腦袋閃出了孩提般的念頭—— 歸 去！歸去！嘗一嘗家鄉(xiāng)的山里紅，爬一爬長 潭的山里紅樹。

望著苗圃里縱橫成行的山里紅樹苗，卻 引不起我的一點興趣。還是少時伙伴如今 是林場的場長，看出我的心思，說這小樹苗 都是他用山坳里的山里紅的種子種出來的， 于是領(lǐng)我來到了他家。

房的西面有十幾棵碗口粗、一人多高的 山里紅，像一個個飽經(jīng)滄桑歲月的母親，那 紅彤彤的山里紅果已掛滿枝頭，在中秋的艷 陽底下，流著如云如霓的光彩。我迷惑不 解，為何山里紅果子變得這么大？場長把我 領(lǐng)到樹下，告訴我說，十幾年前，他就去山坳 把一些山里紅老樹上的新枝剪下來拿回家， 然后與山楂樹嫁接，這樣，山楂樹根部的水 分營養(yǎng)就通過一根主苗供給上半部的山里 紅樹樹枝。這樣經(jīng)過一番辛苦，場長終于使 山里紅老樹返青，碩果累累了。他說：“這叫 橋接，果子也應(yīng)該叫山楂。”啊，好一個“橋 接”，好一個“山楂”，這是一種多么有意思的 “橋”和“果”啊！

這次，場長不等我去爬樹，伸手摘了一 串紅彤彤的山楂果遞給我，讓我吃。那山楂 果一經(jīng)秋霜柔軟細面、酸甜酸甜，頗具有山 野的清香。

見到眼前的情景，我呆呆地站在坡地下 面，回頭看一眼場長，他呵呵地憨笑著，望著 我，望著山里紅。

啊！我又見故鄉(xiāng)的山里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