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霈賽

偶爾回到鄉下，看到以前爺爺奶奶孤獨相守的那幾間狹小而又清靜的老房子，便禁不住要生出幾許感慨來。

據我父親說，三十多年前，在離家幾十公里的一個鎮上讀高中的父親，突然接到爺爺的信，讓父親驚喜好一陣，家里新砌了一幢青磚青瓦的新房子，取代了昔日土墻草蓋的老房子！爺爺說：父親高中畢業了，也該成家了，房屋雖丑但事關大事。雖然當初經濟條件有限，但爺爺執意重砌新屋，并為此付出了莫大的艱辛。那次，父親從讀書的地方回到老家，爺爺興高采烈地領著父親，在新房子前后轉悠了好幾回，黑黝黝的臉上洋溢著輝煌的成就感。講起那情景，父親至今還滿臉興奮。

后來，父親大學畢業以后，又順利地走上國家工作崗位。時隔不久，聽到朋友介紹縣城開發區有一幢房子低價轉讓，父親想接手買下來。當時，父母親思想上很矛盾，買吧，經濟上尚無實力；不買吧，惟恐今后難有這樣的好機會。母親最后拍板，為了兒子，買！這與爺爺舊時所言，如出一轍。于是走東家串西家地籌集錢款。不久，這幢上下兩層的樓房真的過戶到父親名下了。父親至今還感慨地說：雖然當時欠了不少債，可內心踏實了！

剛進新房的第一天，爺爺、父親和我，三代人在這樓房前后踱步。爺爺嘖嘖稱贊：“小子，看到你們買了這么漂亮的新房子，我睡著了也會笑醒的！”我轉臉看去，只見爺爺臉上綻開了笑容，我想肯定比當年在青磚青瓦前轉悠時的笑容還燦爛。我眨巴著大眼睛，忽然仰頭問：“爺爺，您想住上面還是下面的？”爺爺摸著我的頭：“唔，無論上還是下，爺爺都想住。爺爺鄉下還有一套房子，也好大哩！”在爺爺爽朗的笑聲里，我猛然想到，鄉下老家的那幢耗盡了爺爺奶奶半輩子心血的青磚青瓦房，如今也成了名副其實的老房子了！當初，爺爺奶奶含辛茹苦地建造新房子，究竟是為了什么？是為了他的兒子我的父親么？還是為了孫子的我？……哦，我幡然大悟了，爺爺與父親建（買）房的初衷是一脈相承的。然而，我卻并沒有住進爺爺、父親為后代而苦心營造的“小巢”。將來，我的兒子又會按照我們的“設計”，鉆進我們的這座“安樂窩”嗎？我的心里，此時突然涌上一種情感。也許，不，相信總有一天，爺爺的“青磚青瓦”，將和父親的“樓上樓下”一樣，由新房子變成老房子；我將和爺爺、父親一樣，蝸居在眼前這一幢老房子里。

我腦海里忽然回響著學校老師那渾重而有力的話語：“……一旦雛鷹長得強壯，能飛，能自己覓吃時，它們的父母便把它們趕出小巢，不讓它們再回來。這些雛鷹，便在大自然的懷抱里，練硬了自己的一雙翅膀……”是的，無論新房子、老房子，都不可能成為一種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