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峰

炎夏又至，坐在舒適如春的空調房，吹著涼沁沁的風兒，不知為何，我的腦海常常閃現出兒時納涼的情景，那一把老蒲扇，依舊在星空下搖啊搖。

猶記兒時，居在水鄉，一到三伏，村莊老是停電，溽熱難擋，無風之夜，一把把蒲扇，成了人們的納涼之物。

蒲扇，采自當地一種叫做蒲葵的植物，割取碧青色的葵葉，使之風干，待青顏褪去，經硫磺、艾葉熏蒸，爾后將葉片鉸成圓狀，留下一柄，作持扇之用，最后用絲絹將扇面縫邊，一把金黃、輕盈、透亮的蒲扇就制成了，懸于庭院，嫻靜生涼，宛如一輪初出浴的滿月。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到了“雙搶”時節，整座村莊，儼如《水滸傳》里的黃泥岡之夏，仿佛只要“嚓——”地劃一根火柴，空氣就會著火。

一入夏夜，家家戶戶，搬出一張張竹床，于清蒼疏曠的天地之間，縱橫交錯，宛如散落的棋子。夜色中，只見一把把蒲扇舞動著，仿佛一枚枚圓葉在搖曳。

在我的印象中，納涼最熱鬧之處，要數村里的打谷場。它四周環水，長有蘆荻、浮萍等水生植物，蓊蓊蒼蒼，宛如水墨，彌散著淡淡的清香。螢火梳織于水草叢間，增了幾分浪漫，蟲聲從豆棚瓜架傳來，添了幾縷古意。

古人云：“風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瀾之間。”由于停電，人們最期盼的，莫過清風徐來，吹去惱人的燠熱，消除周身的疲憊。盼了又盼，等了又等，可四周的水面，依舊波平浪靜，星星倒映其間，仍紋絲不動。

上半夜，成了一群野孩子的天下，捉迷藏，打野仗，做游戲，一個個瘋玩不已，樂此不疲。持了扇子，來到葡萄架下，見一只只螢火蟲打著金碧的小燈籠，上下飄忽，輕輕悄悄撲下，將蟲兒捉到手，裝入小玻璃瓶。當積聚多了，小瓶兒成了一個晶晶亮亮的世界，好看極了。

玩著鬧著，夜漸深沉，只聽見大人們的呼喚傳來，一聲聲，皆是土土的乳名。一身汗水歸來，慈愛的外婆一把將我抱住，擦去我滿頭的汗水，又為我沖涼，并端來一碗綠豆湯，讓我美滋滋飲下。

時針指向下半夜，瞌睡蟲開始鬧了，雙眼皮已在打架，見狀，外婆將我扶到竹床邊，讓我躺下。恍然抬首，只見了無纖塵的夜空，銀河橫亙，星斗閃爍，顯得那么的遙遠，那么的璀璨，又是那么的神秘。

正在迷迷糊糊之間，感覺身邊有風兒吹起，清清涼涼，輕輕柔柔，那悠悠的風兒，帶著蒲扇清香，一縷接一縷，撫著我小小的身子，拂過每一個毛孔，驅走了蚊蟲，消散了汗水，宛如溪水一樣清涼，猶若月光一樣清透。

“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耳邊，傳來的外婆輕輕的哼唱，依舊是那一首熟悉的歌謠，清清爽爽，安安寧寧。有好幾次，從甜蜜的夢中醒來，環顧周遭，萬籟俱寂，清曠無垠，只見外婆正垂首打著盹兒，滿頭蒼發如雪，可手心的那一把蒲扇依舊在搖啊搖，一上一下，猶如一只機械手，仿佛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支撐著她。

光陰荏苒。多年以后，鄉村生活改善，人們不再為用電而發愁了，隨之，空調開始走進千家萬戶，戶外納涼的時光，離我們一去不復返了。后來，外婆離開了人世，那一把老蒲扇也不知所終，我忽然明白：于這世上，那個最愛我的人一去不回頭了，從此，我再也找不到比她更疼自己的人了。

如今，生活在城市，一到夏天，空調送爽，讓人感受不到季節的炎涼。只是，那吹過我身上的風，總感覺沒有外婆蒲扇搖來的風兒舒爽，缺少了一份純靜、一份溫情、一份親昵。我于是懷念兒時的鄉村夏夜，開始懂得：那一把蒲扇搖來的風，之所以讓人念念不忘，是因為它融入了外婆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