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馬亞偉

小時候，祖母家的院子是籬笆墻。小院子很小，籬笆墻也很矮，卻是我和堂姐的樂園。我們倆經常在院子里玩，摘花朵、逮蝴蝶、捉蟲子，小院里趣味無窮。尤其是院子里的籬笆墻，春夏之際便成了花籬笆。

祖母用心打造花籬笆，讓簡單的農家小院特別富有田園風情。她在籬笆前種花種草、種菜種果，草木繁茂的時節，攀緣植物的藤蔓就爬滿了籬笆。牽牛花、絲瓜、豆角、黃瓜，凡所能種，無所不種。到了花開之季，綠色的籬笆墻上點綴著繁繁密密的花朵，特別漂亮。那些花朵在風中搖搖擺擺，遠遠望去仿佛眨著眼睛的星星。絲瓜花和黃瓜花都是黃色的，明艷惹眼，而且花開得極多，籬笆墻真的成了花籬笆。

祖母非常喜歡她的花籬笆，她說家里有花籬笆圍著，日子就像是神仙過的。

有一年，祖母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些薔薇花。她興致勃勃地把薔薇花栽到籬笆前，對我們說：“這下咱們的花籬笆，要好看到天上去嘍！”薔薇花開的時候，花籬笆果然“好看到天上去了”。千萬朵紅色的薔薇花在籬笆墻上擠擠鬧鬧，仿佛要爭前恐后從墻的縫隙里出逃一樣。薔薇花小巧玲瓏，氣質宛如鄉間阿妹，純樸自然，自由活潑。花朵們叢叢簇簇，馥郁芬芳。薔薇花開得最盛的時候簡直有驚天動地的氣勢，讓人覺得滿院都是花，滿眼都是花，滿世界都是花。祖母也樂開了花，她微笑著說：“路過的人都夸咱家的花籬笆好看。誰走到這兒，都會停下來看一會兒呢！”

祖母的花籬笆既有觀賞價值，又有實用價值。黃瓜、絲瓜、豆角之類的蔬菜，到了收獲季節掛得滿墻都是。祖母是個極為慷慨的人，有鄉鄰路過時，她會招呼人家：“過來摘點菜，帶回家炒炒吃！”籬笆上的蔬菜，幾乎成了“公共財產”。

只是到了冬天，籬笆墻上就變得光禿禿的了。不過這也不要緊，祖母每天都活在對春天的憧憬之中：“春天快來了吧？春天來了，咱們的籬笆墻就又成了花籬笆了！我想想都覺得有趣，去年薔薇花開的時候，村北的邋遢老四路過時，竟然停下來看起來。那時他還把衣服整了整呢，可能是覺得對著花兒不能那么邋里邋遢的了。等春天我多種點菜，你李奶奶生了場病，腿腳不方便了，到時候你們把菜給她送過去……”祖母絮絮地說著，現在回想起來她簡直像詩人一樣，在冬天守望春暖花開：“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年年歲歲，花謝花開。花籬笆陪伴著我們長大，陪伴著祖母老去。多年之后，村里不再有籬笆墻，很多人家都壘起了高高的磚墻。父親讓祖母把院墻壘起來，說怕賊來家里偷東西。祖母笑著說：“不會有賊的，你想啊，誰見了這么漂亮的花籬笆，還有心做賊？”祖母這話的意思我當時并未明白，如今想起來覺得非常有道理。祖母的意思是說，美與善是相通的，見到美的東西人心也會向善。向美向善是人的天性，祖母不曾接受過太多的文化教育，但她一生都在追求美好事物，一生都在踐行善良之德。后來，房子翻蓋，院子重新修整。圍墻不用磚砌，而是用的比較美觀的鐵籬笆，為的是留住祖母的花籬笆。

祖母是在一個有花開放的夜晚悄然去世的，之前沒有絲毫征兆。她永遠睡在了花籬笆的芬芳里，人們都說這是她修好得來的。祖母去世后很多年里，我們都保留著她的花籬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