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國梁

院落安靜，微風蕩漾，刨花散發著好聞的木香。四叔坐在一堆刨花中打方凳，他動作嫻熟，神情悠然，嘴里哼著戲詞，很享受的樣子。

四叔年輕時學過木匠，不過技藝不精，后來也就放棄了。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的基本功非常扎實。打方凳這樣的木工活他做得得心應手，只是后來打復雜的家具時他就有些力不從心了。天下事很多都靠天賦，大概是四叔缺乏做木工的靈感與創意，所以半途而廢了，但這并不妨礙他打出一把精致的方凳。

四叔做的是那種最簡單的方凳，四條腿加一個凳面，凳腿之間用細橫木支撐固定。凳子不上油漆，就是原木色。這種方凳在農村幾乎家家都有，上個世紀80年代，人們的生活水平漸漸提高之后，圓餐桌加幾只方凳算是標配。

四叔的院子里堆了不少刨花，還不讓別人收拾。他說就喜歡在刨花堆里呆著，聞著刨花的香味兒，解饑解餓。我由此斷定，四叔內心深處是極為熱愛木工這項工作的。

打方凳可以說是四叔閑暇時的消遣。只要有時間，他就坐在刨花堆里打，每每都是神情悠然的樣子。四叔的方凳是純手工，木材上的每一個紋路里都帶著他的手溫。他做得很慢，“作品”也不多。但方凳打出來是要用的，家里用不過來，就由堂弟帶到廟會上去賣，有時候四叔也跟著去。他坐在方凳中間，笑瞇瞇地任由人們挑挑揀揀。三五年之后，三鄰五鄉的人都知道四叔的方凳質量頂呱呱了。有人對他說：“老王，你打出來的凳子坐十年二十年都不壞。這樣下去，你的凳子賣給誰哦？”四叔聽了哈哈大笑。其實他有著釣勝于魚的境界，打方凳不是他的主業。這些年里，他種西瓜、種蔬菜、養豬、養雞，一直都在風風火火地掙錢養家。

最近幾年，人們的生活條件更好了，農村人生活富裕了，很多人開始講究生活檔次的提升。家里用的家具不再圖便宜結實，而是講配套，講與裝修風格和諧。四叔的方凳很少有人買了，年輕人不喜歡，嫌棄沒有款式。老人家里用著，幾十年也沒壞掉。不過四叔并不在意，他依舊不緊不慢地打著方凳。堂弟說：“我爸喜歡就讓他做吧，等做多了我掛到網上去賣。”其實我知道，這些年四叔家攢了不少錢，根本不在意賣不賣方凳，況且方凳能賣幾個錢？

那次我回家，看到四叔又在做方凳。那樣熟悉的一幕，忽然很讓我感慨。一件沒太多技術含量的事，堅持做了幾十年。而且不管時代如何變化，依舊一成不變地固守在原地。這是不是有點固執甚至迂腐了？

我問四叔：“四叔，你為啥這么喜歡做方凳？”他一邊做著手中的活，一邊說：“人有很多事沒法控制，種西瓜可能遭冰雹，種蔬菜可能賣不出去，養豬可能遭豬瘟，養雞可能會遇上雞蛋只賣白菜價，只有打方凳這件事，我總能掌握得分毫不差！”

我恍然明白，原來四叔打方凳是一種療愈方法，就像我喜歡收拾書櫥，妻子喜歡整理房間一樣。做這些事的時候，心生一種掌控感，覺得生活是能夠左右的。我們這樣做，為的是抵御生活中數不勝數的可能發生變數的事件帶來的無力感和挫敗感。

有些事我們能夠掌控，有些事我們無能為力。我們用能掌控的事來平衡內心，不能掌控的事便可做到得失隨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