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國梁

1984年，父親操辦的草紙廠賺了錢，我家成為了當時我們村第一個“萬元戶”。那時候，一個家庭經濟條件改善，變化最明顯的是餐桌。我們的餐桌上，開始出現(xiàn)肉和魚。魚肉本是過年過節(jié)時才會出現(xiàn)在餐桌上的，我家隔三差五就能吃到，惹得鄰居們很是羨慕嫉妒。“老王家又煎魚呢，香味又來串門了！”鄰居們聞香議論，父親和母親很是得意。

可誰知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兩年，因為父親去外地送紙趕上連陰雨，草紙被淋，家底賠了個精光。后來父親借錢艱難維系著小紙廠，我家的生活水平因此一落千丈。母親操持家事，她開始精打細算，壓縮吃喝開支。曾經光鮮的餐桌，一下黯淡了下來。魚和肉沒了蹤影，連雞蛋也吃不上。每日清湯寡水，見不到幾滴油腥。尤其是到了冬天，餐桌上除了蘿卜就是白菜，主食總是紅薯粥，吃得我沒有一點胃口。

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如果我們一直清貧，再寡淡的餐桌也能忍受。可嘗過了豐美的滋味，便會覺得粗茶淡飯難以下咽。雖然母親總是變著花樣做蘿卜白菜，有時炒有時燉，蘿卜有時切條有時切塊，白菜有時切絲有時手撕，可萬變不離其宗，其味道淡得讓人沒食欲。我扒拉著盤子里的清炒蘿卜條，對母親說：“媽，以后你炒蘿卜多放點油，要不然這蘿卜條沒滋沒味的，太難吃了。”哥哥也附和道：“對！媽，還有炒白菜，簡直就是用白水煮的，要多難吃有多難吃。”

母親吃下一大口蘿卜條，說：“這人吶，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就說你姥姥吧，雞蛋那么香，她就是吃不了，吃一次皮膚就發(fā)癢，沒法享這個福。可人沒有受不了的罪，早先困難時期連樹皮都吃，人照樣能活下來。現(xiàn)在咱們有蘿卜白菜可吃，有啥不知足的？要我說呢，蘿卜白菜照樣好吃。咸有咸的味，淡有淡的味。魚生火，肉生痰，蘿卜白菜保平安。蘿卜條吃起來脆脆的，燉白菜里面有甜味兒，這不挺好吃嘛！吃飯穿衣論家當，啥樣的日子啥過法，咱們現(xiàn)在這么過挺好的。”

那一次，母親結結實實給我們上了一堂“人生大課”。她的那番話，我是幾年以后才完全懂的。人這輩子，誰都會經歷起起落落，我們都會嘗盡甜甜苦苦的滋味。甜有甜的味兒，苦有苦的味兒，過日子什么滋味都得嘗個遍。生而為人，我們之所以能堅韌頑強地活下去，就是因為心靈強大，能屈能伸。甜來了就嘗甜，苦來了就吃苦。蘿卜白菜自有味，其實那味兒并不是什么苦味，而是生活的另一面。有起有落，有甜有苦，人生還長著呢，誰也無法預料未來有什么樣的滋味等著你。

那次，母親還跟我們討論起怎樣把苦日子甜著過。姐姐說可以用蘿卜白菜做餡，包餃子吃，那樣會好吃很多。哥哥說他曬點紅薯干當零食，這樣就不虧待嘴巴了。就這樣，餐桌上的蘿卜白菜還有紅薯，陪伴了我們兩年多。清苦的日子，一過就是兩年多。后來，父親的紙廠有了起色，我家的生活又好了起來。

人生是一條曲線，總是起起伏伏。當生活陷入低谷，只剩蘿卜白菜相伴的時候，也不要抱怨惱恨，接納生活的一切滋味。蘿卜白菜自有味，所有的滋味，都是生活的饋贈。